对于胡适与鲁迅的关系,后世文坛有多种说法,有说“胡适是米饭,鲁迅是中药”,米饭是养人的,活命的;中药是治病的,救命的。其实这样的说法太笼统,乍一听,好像有点意思,往深里一想,又没有什么意思。这样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鲁迅是米饭,胡适是中药——有意思吗?你要说有也就是有,不过就是俏皮话而已。还有人说鲁迅像烈酒,胡适如清水,烈酒醉人,清水宜人。其实这话还是像“米饭”与“中药”一样差不多,随口说说而已。这只可以证明,经常有人把胡适与鲁迅放在一起比较,他们实在太丰富了,无论是学养还是交往,都让人意犹未尽。
前面说过周作人留胡适吃过饭,而鲁迅则专门请过胡适吃饭。与周作人的顺便留客相比,鲁迅的专门邀请当然更隆重一点,也更客气一些。胡适来鲁迅家吃饭具体时间不详,可以肯定的是发生在《狂人日记》发表之后。一篇小说引起如此轰动,鲁迅也有点发懵,被胡适称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更让他内心窃喜,此时他有更多的话语想和如日中天的后学胡适说说。之所以请胡适到家里来,一则是显然亲近,二则他有私房菜,这是一般人无福品尝的美味,这是朱安的拿手菜:梅菜扣肉和白薯饼。
这两道美食都是绍兴的家常菜,胡适吃得眉开眼笑,看到梅干菜扣肉里放了一些辣椒,胡适很好奇:“据我所知,江浙一带人爱甜不吃辣,先生好像是个例外?”鲁迅说:“你说对了,我们绍兴人没有吃辣椒之好,独鲁迅有辣椒之嗜,我是用此物解困。”胡适非常奇怪:“用辣椒解困?”鲁迅点点头:“辣椒是最妙的解困之物,夜深人静天寒人困之时,就摘下一只辣椒来,分成几截,放进嘴里咀嚼,直嚼得额头冒汗,眼里流泪,只见得周身发暖,睡意顿消,于是捧书再读。适之先生可以一试,我早在金陵江南水师学堂时,就用此方读书,得过一块金质奖章,我到鼓楼将它卖了,买了几本喜欢的书,还买了一串红辣椒,半夜三更困了,就在辣椒串上摘下一只。”一番话说得胡适哈哈大笑,两个人弃文化谈美食,一时十分投机。鲁迅拉起胡适到书房里看,书房里书架拉手上,果然挂着一串红辣椒,已经被鲁迅扯得七零八落了。
其时鲁迅已在北平居住了好些年,适应了北方饮食,鲁母曾打算请一位北方厨师,鲁迅一问工钱,嫌要价太高而一口拒绝。所住的绍兴会馆提供伙食,也便宜,可是饭菜很难吃。嘴馋时,他自己上菜场买一只鸡回来炖汤下面,他很喜欢吃鸡汤面。或者到附近的清真馆吃清汤大块牛肉面,用原汁牛肉汤加上肥瘦相当切成方块的牛肉,配以北方的切面,售价不高却经济实惠,很得鲁迅喜爱。后来朱安、周母一同来到北京,鲁迅的生活便安逸了很多,请胡适吃的油炸白薯饼便出自朱安之手。鲁迅有胃病,许多食品不能吃,对油炸点心却偏爱。朱安为了讨鲁迅欢心,常常将白薯切片,和以鸡蛋、白粉,然后入锅油炸。白薯饼香甜可口,鲁迅几乎天天都吃,还常常用以待客。这制法不见于任何菜谱,后来有人戏称之为“鲁迅饼”。胡适另一次在鲁迅家吃到一种点心“萨其马”,这是满族点心,以蜜糖溶粘,不过分甜,绵中带脆,价格低廉,鲁迅很喜欢用它当夜宵,也喜欢拿它来待客。
这一时期鲁迅和胡适过从甚密,在一起吃饭是免不了的,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的主张是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反对旧道德旧礼教,提倡科学民主。胡适一直想写一本《中国小说史》,拖了几年也没有写成。事隔三年之后,鲁迅写成了《中国小说史略》,胡适对鲁迅的捷足先登不是心怀妒忌,而是报以热情称赞,两人常常一个说明一个补充,一唱一和,发表了众多新文化的启蒙文章,开启了一代人的心智。胡适的文风偏向温和,像米饭一样给人滋养;鲁迅偏重激烈,像中药一样直抵病根,两人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治病,一个养命,“米饭”与“中药”之说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走动密切了,互相帮忙也是人之常情,胡适曾为鲁迅的三弟周建人在上海商务印书馆找到一份工作,月薪60元,让鲁迅很高兴。一年后,他又推荐周作人去燕京大学主持国文部工作。后来在鲁迅请求下,他还推荐了文学青年李秉中的小说《边雪鸿泥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