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诸事不宜。
这一天注定不是个好日子,不论是对妞妞,对皇甫争,还是对扶凤城里的每一个人来说。
今天,本是妞妞十六岁的生日,是程家大喜的日子。
程老爷子早就许诺,要替妞妞好好操办一场,请周遭的街坊邻居来家里赴宴。但他的诺言,却终究没能实现。
回春堂今日歇业,或是要永远的歇业下去。因为回春堂里声名远播的神医程元白,已做好了出门远行的准备。
“爷爷,您真的不带妞妞一起去么?”妞妞的眼里有些许的哀伤,但更多的是浓浓的委屈。
程老爷子准备孤身上路,不许她一路相陪。
“你贺爷爷说,岭南照溪海或许有医你的法子,我不放心其他人,必须要亲自去看看。”程老爷子摸着妞妞的脑袋,笑道。
“那爷爷为什么不带我?”妞妞眼中已有了泪花。
“岭南路远,又多毒瘴。爷爷若带了妞妞一起,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岂不要把爷爷心疼死?”程老爷子却是不为所动,他还是不愿带着妞妞一同前去。
谁又能知道岭南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谁又能知道,程老爷子此行究竟担着多大的风险。
事实上,连程老爷子自己,对这趟远行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可是……”妞妞还想说些什么,她希望自己的爷爷能够回心转意,带着自己一同前去。
但程老爷子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即便已瞧见了妞妞眼中的泪水,即便他的心里也是如刀绞一般疼痛。
但他就是咬定了一条,绝不会带着妞妞一同到岭南去。
妞妞也看出了爷爷眼里的坚持,看出了爷爷绝无可能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动摇,她只得立在一旁不说话儿,算是对自己爷爷无声的抗议。
“好了……妞妞便在家等爷爷回来。”程老爷子见妞妞还在使着性子,笑着使劲揉了揉妞妞的小脑壳儿。
“我这一趟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一定会赶回来的。妞妞便在家等着爷爷,有事儿便去寻你赵叔帮忙。”
“若是连你赵叔也帮不了你,就去第一楼里找韶大家,她们一定会帮着你的……”
这便是程老爷子最后的叮嘱了。教妞妞遇事去寻巷口卖包子的赵胖子帮忙,或是上第一楼里求助。
有这些人的照看,程老爷子也可以放下心来离开妞妞远行,去寻一个彻底医好妞妞的良方。
昨夜,程老爷子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妞妞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
但这个他用尽毕生所学,也不过是暂时将病情压下的奇症,一定是当世难解的绝症了罢。
程元白老爷子的医术,在这世上即便称不上第一,也是能排在前三甲的。
这样的一位当世神医,用了整整十年的积淀,又辅以天元丹这样的世间灵药,还有什么病症是治不好的?
但妞妞身上的这份病,他终究是没能医好,甚至还需要远赴岭南去寻药。
妞妞心里不止是对爷爷的不舍,更有着淡淡的恐惧。
她怕,怕自己等不到爷爷回来……
……
这次由长安来的巡察使团共有两百多人。
有担任巡察正使的内侍省少监、右监门将军盛玉合,担任巡察副使的兵部郎中游涛、御史中丞汪同以及他们的侍从仪仗近百人人。
自然,还有羽林卫郎将戚卿所帅两队羽林精兵随行护卫。
而此时,这两百余人正陪着他们的三位大人,在扶凤边军大营里,听着扶凤镇将皇甫争的述职。
“皇甫将军,你可知罪?”巡察正使盛玉合正似笑非笑地盯着皇甫争,问道。
他的声音高亢而又尖锐,与常人大为不同。
巡察使团果然早就拿住了皇甫争的把柄,若没有庆一文在前面嘱咐,寻出了一个替罪羊出来,怕是此时的皇甫争,早就被那位羽林军的郎将捉住,一刀砍下脑袋了。
然而现在,看盛玉合眼里的笑意,他显然是不准备要皇甫争的性命了。
“小将有罪,但这一切全因小将受了那辽国探子蒙蔽,所幸如今已查明了辽狗身份,并未造成多大影响。从今往后,小将定当日夜自省,不为辽国奸贼所趁。”
皇甫争当即插手施礼,对着盛玉合解释起来。
说罢这句之后,又凑向盛玉合的耳边,轻声笑道,“还请将军移步至小将家中,小将镇守福扶凤多年,也是得了许多看不破来历的器物,将军自京城里来,定是见多识广,还望将军替小将好好鉴赏一番。”
这便是行贿了。
说是鉴赏,皇甫争难道还真的只准备教盛玉合去看看那些东西的来历么?
盛玉合明白了皇甫争话里的意思,他面上的笑意更甚,看着皇甫争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说起来这盛玉合虽有个右监门将军的头衔,但在京里人人都是唤他做公公。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又怎么会唤他一个阉人为将军呢?
故而皇甫争的这声“将军”使得盛玉合极为受用,又听到有好处可拿,他的眼睛几乎都已要眯在了一起。
“戚将军。”盛玉合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着不远处站着的戚卿喝道。
“末将在。”戚卿急忙上前几步,在盛玉合下首躬身施礼道。
“你带几个人去上一趟,将那个辽国女探子捉拿归案。”盛玉合眯起眼睛看向眼前这位羽林卫郎将,冷冷下令道。
“末将遵令!”戚卿领令,转身大步离去。
“你、你,跟我来!”一连点了数位亲卫,翻身跃上战马,奔出大营疾驰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扶凤镇将皇甫争秘密监控的辽国女探子。
而这个所谓的辽国密探,正是还在为爷爷离去而伤神的妞妞,回春堂里的俏郎中——程若菱!
在妞妞不知道的时候,危险,已降临在了她的头上。
“皇甫将军,就请头前带路吧。带咱家去瞧瞧,皇甫将军您收集下的物事。”盛玉合在下了命令后便又将目光放回了皇甫争的身上。
他看着皇甫争的眼睛,轻笑道。
只是在皇甫争瞧来,这笑容是说不出的诡异。
“是。”皇甫争深吸口气,在面上堆满了笑容,走在盛玉合的身前,殷勤万分地带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