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日，小雨。
濛濛细雨下，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立在大河边的朱阳古渡口下，等着前来摆渡的船只。
这两人的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风尘，许是赶了许久的路程。
他们，正是从隐山村里逃得性命的妞妞，以及救了妞妞的和善老人。
老人姓程，自称是个游方的郎中。那日救下妞妞后便一路北上，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硬是用一双肉掌走到了大河的边上。
过了这道河不远，可就是塞北的草原了。这一老一少的脚力，也确实教人钦佩。
经了这样的一路长途跋涉，虽是苦的很，妞妞却没有一句怨言，教老人更是心疼起这个捡来的孙女儿。
“爷爷，快要到咱们的目的地了吗？”看了眼面前宽广的河面，妞妞抬起头望向老人，目中透着期盼。
长达两月的跋涉，妞妞确实已有些吃不消了。
“快了，等过了这大河，便就到了。”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妞妞的脑袋，笑道。
等过了大河，就到了，
等到了那里，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烦心事儿来纠缠他们了吧，
“妞妞啊，从今日起你要记着。你的名字不再叫做寒凝霜，而是要随爷爷的姓，唤作程若菱。你，记下了么？”老人见一时不会有渡船过来，便向着妞妞叮嘱起来。
“爷爷，可以不换么？”妞妞的小嘴瘪了起来，话音里带着委屈。
“不行！”但老人的话里透着坚定，前所未有的坚定。
见妞妞一直不予应声，老人不由捏了捏妞妞皱起的小鼻子，“妞妞难道忘了这一路上爷爷是怎么交代的了？”
“妞妞记得。只要那两个大恶人还活着一天，妞妞便不能叫回以前的名字。只是，只是妞妞的名字是爹爹起的，妞妞不想换名字。”
“唉，苦命的娃儿……”老人又是叹了口气。
名字，却是非换不可的。
这么些天过去，他已将妞妞当做了自己真正的孙女。这样懂事儿的小姑娘，又有哪个人会不喜欢呢。
老人看着远处河面上汹涌的浪花，终于是下定了某个重要的决心。
他低头看向妞妞，“妞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程元白的孙女，亲孙女！”
妞妞也重重的点头，“嗯！”
也是这个时候，妞妞才真正知道了老人的名字。只是，尚且年幼的她却不知道“程元白”这三个字在大魏国里所代表的意义。
程元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若只是因着这三个字，世间的任何一人，绝对不会知道程元白究竟是何许人。
但若是提到这程元白年轻时闯荡江湖所用的名号，却是有许多的人知道了，甚至于说是妇孺皆知也不为过。至少，隐山村的众人是一定知晓这些多年前的故事的。
妞妞的母亲若是知道自家的孩儿正是被当年的那个人所收养，她在九泉之下，也便可以瞑目了罢……
然而对妞妞来说，只要老人对她好，只要知道老人将是她最亲的亲人。这，不就已是足够？
从某种程度来说，妞妞，还是幸运的很呢。
妞妞甜甜地笑了起来，看着妞妞的笑，程老爷子终于也是笑了起来。
他是有多久未曾笑过了呢？
似乎，已有太久太久了啊……
……
大魏以武立国，军力强盛。先帝在位时，曾亲率大军征讨四方，诸夷莫不臣服。而后更有百族上表，尊大魏天子为大帝，开百世之先。
先皇驾崩后，以漠北各族联盟为主体的大辽帝国觊觎中原物产丰富，便开始蠢蠢欲动，兴兵屡次犯境。
虽然大魏国是以农耕为主的中原王朝，却毕竟有着幽燕和陇西两处养马之地，这么些年下来，倒也和辽国斗了个旗鼓相当。
大河横亘整个天下，为天下最为宽广的一条河流。而在大河流域最为重要的一处地方，便是处在魏辽边境的封狼山脉。
如今谁又能记得，仅仅在三十年前，这封狼山脉却还是完完全全处在辽国的腹地。
三十年前的魏辽河西之战，魏军数出奇谋，终得大胜。
而后左翊卫大将军长孙扬亲领精骑五千，北击大漠两千里，直至封狼山下方住。此一路斩首五万级，更是生擒包括辽太子阿穆尔在内的数名辽国贵胄。
此战过后，辽帝胆寒，辽国势力全面收缩。
魏辽遂以封狼山为界，虽是常有冲突，却也算是进入了暂时的和平期。
十年前新皇继位，与辽国全面停战，并是签署了数款条约。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在魏辽边境开辟通商，两国互通贸易。
新皇选中了大河北岸，距着封狼山最近的一处小镇子作为通商口。
从此，这个名叫扶凤县的小镇子一跃成为大魏西北最为繁华的边城。她的名字，自然也已改作了扶凤城。
程老爷子要带着妞妞去的地方，也正是这处大魏的边城，扶凤。
而此时此刻，妞妞已随着程老爷子到了这扶凤城里，到了他们跋涉两月才到的最终目的地。
“爷爷，这里就是那扶凤城了么？”妞妞打量着四处店铺里奇异的装饰，好奇的问道。
扶凤城里不仅有着魏人、辽人，更有着打西域各国远道而来的商旅，是以各家铺子的饰物皆与中原有很大的不同。
妞妞小小的眼神，早已被扶凤城里的奇异之处吸引了过去。
“是啊……这里，便是扶凤城了。”老人也在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话里带有几分感慨。
而后又慈爱的看向妞妞，“也是妞妞和爷爷以后的家。”
“只是，爷爷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安家呢？”
童言无忌。
一路从江南而来，大大小小的城池也算走过了不少，以妞妞的小脑壳儿却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爷爷为何一定要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
如今到了正地儿，妞妞终于是忍不住好奇问了起来。
“我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为了一个承诺罢……”老人的声音一时有些落寞。
“承诺？”
“妞妞还小，等妞妞大些了，爷爷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好……”
妞妞清脆的应答声在扶凤城的青石大街上回荡着，渐行渐远……
程老爷子在这扶凤城里却还有座宅子，也算是省去了购房安置的功夫。简要的收拾过后，两人在当天夜里便入住了进去。
自此，整整漂泊了两月之久的妞妞也终于得以睡上了柔软的大床。
属于她自己的大床。
从今日起，这里，这所位于扶凤城里的宅子，便是妞妞的新家了。她的人生，也将从这扶凤城开始，翻开崭新的一页。
这一日，恰巧是中秋，八月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