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父母离婚后,原本冷清的家就显得更加冷冰冰了。再加上学校毕竟有各种新鲜的气息,因此张爱玲很少回家,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不过有时候,她会去跟自己关系比较好的姑姑张茂渊家里做客。在姑姑家的时光大多是快乐的,然而有一天,姑姑却告诉张爱玲一个让她惶恐的消息——她的父亲要再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爱玲的第一反应是如遭晴天霹雳。喜爱阅读的她看过太多有关恶毒后母的描述,对这个词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没想到自己也要有后母了。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会像童话和小说里写的那样凶狠吗?会像自己的生母一样美丽、独立吗?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和弟弟吗?对于这些问题,张爱玲毫无答案。她只能猜测、祈祷,甚至希望能阻止父亲再婚,把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后母的人推下阳台摔死。
当然这只是孩子天真的愿望,而现实往往不遂人愿。1934年,张爱玲的继母孙用蕃嫁入张家。说起来,她与张廷重也算是门当户对。一方面,她是前北洋政府总理孙宝琦的女儿,出身大户名门;另一方面,她与张廷重有着同样的爱好——抽鸦片。这样两个人组成的家庭,能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可想而知。
对于张爱玲而言,如果说父母尚未离婚时,家庭的冰冷是由于父母无止境的争吵,那么在父亲再婚后,家庭的冰冷则是由于两个消沉、懒惰的瘾君子根本无暇顾及孩子们的感受。这两个拥有共同癖好的人经常一起躺在榻上抽鸦片,家里充斥着鸦片的烟雾,昏暗、阴沉,让人昏昏欲睡,没有一丝生命的活力。张爱玲是痛恨这种氛围的,正是这种氛围逼走了母亲,毁坏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也使得两个年幼的孩子失去了原本应该欢乐无忧的童年。现在,有了“同谋”,父亲更加沉溺于鸦片无法自拔,张爱玲对家庭的失望又加深了一层。
父亲再婚后,全家人又搬回张爱玲出生的老房子里。但如今,她对这所房子已经没什么好感,因为这里有太多伤心的回忆。她更少回家了,与后母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冷冰冰的,偶尔见面打个招呼,也是纯粹礼貌性的。
孙用蕃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却没有多少大家闺秀的修养,对于张爱玲与张子静,她表现得就像小说中的后母一样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缺乏爱心。她很少给张爱玲做新衣服,而是常常把自己穿剩的旧衣服给张爱玲穿,让这个敏感的女孩在一群打扮时髦的女同学面前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张爱玲更在意的并不是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而是家人之间应有的关心与体贴,但是在后母身上,她发现这只是奢求。
有一次,全家人正坐在一起吃饭。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大发脾气,还打了弟弟一记耳光。目睹此景,张爱玲心中一震,一股酸楚从心底升起,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她不敢大声哭,只得用饭碗挡在脸前,但还是被后母发现了。从弟弟被打到张爱玲流泪,这位后母不仅没有帮弟弟求情,也没有安慰爱玲,而是若无其事地一边继续吃饭,一边责怪道:“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听到后母这样冷漠的话,张爱玲再也忍不住了。她扔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来冲进浴室,从里面把门插上,对着镜子默默地流泪。她感到自己心中有莫大的屈辱和仇恨——对后母的仇恨,对这个家的仇恨。她咬着牙在心里发誓:“我要报仇!”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转头看去,发现是一只皮球弹到了浴室的玻璃窗上。原来年幼的弟弟已经忘记了刚才挨打的事,又开始兴高采烈地在浴室隔壁的阳台上玩耍起来了。弟弟对于耻辱的麻木,让张爱玲感到更加心寒且悲哀,她无法像弟弟一样迅速忘掉自己遭遇的一切。后母就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盘旋在张爱玲的心底,成为一块伤疤,一簇即将被点燃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