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他环顾半空的地铁车厢，期待着下一站的到来，期待着那些上下车的人流，他想读读那些新入商品的标签。列车终于停稳了，一位年轻的女士步入车厢。他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元音？他再次仔细打量她的脸——平而窄的唇，宽鼻，眼距较窄，眼形较平，如她那对眉毛一般。她那令人无法忽视的颧骨在她左半颊投下一条长影——明显是画家的手抖了一下所致。他在脑中总结了一下女士那令他喜爱非常的脸部特征。她五官端正，没有任何一个脸部特征能吸引人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她的脸部轮廓像字母“E”。他的注意力转回自己手上的表格，并在虚线位置添上自己的新发现。把自己的收获细数一遍后，他不甚满意地把目光从逐渐变暗的地铁窗外移开。
不多时，另一个男人进入了他的视野，他手里牵着自己胖乎乎的儿子。父亲无奈地低头看着正在舔手中粉红冰淇淋的儿子，融化的冰淇淋顺着他粗短的小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父亲的脸很容易解析——深色显眼的眉毛，长而尖的鼻子，窄小的嘴唇——像字母“T”。而那个正用灯芯绒裤子擦拭自己粘腻的右手的男孩，他那又大又圆的头被一张小而普通的脸填满了。毫无疑问，他像字母“O”。
同他一样，一位老太太也在仰头注视着男孩小小的身影。地铁窗外的阳光直射她的脸颊，露出许多条蜿蜒在她额头上的皱纹，以及她略显严厉却明显上弯的双眉和嘴角。她朝车厢地板望去，小男孩的草莓冰淇淋滴了一地。她头部圆润而又坚挺的鼻子成了他所需的最后一个要素，以便构成描画她脸型的字母“M”。
按耐不住激动之情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并添上今天一路以来收集到的字母。翻了翻本子的页数，他满意地“啪”一声合上了它。他很快便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急切地推开了自己公寓的门，那扇发出刺耳咯吱声的门。屋内，许多带着折痕的纸散落在房间四处，水槽旁还堆着未洗的餐具和空的菜豆罐头。他将桌上的纸一扫而下，仅仅留下一张干净的白纸和纸上躺着的那杆被墨迹染污的钢笔。他今天收集到了新的轮廓和新的字母。他在脑中搜索着所有可能的组合，力图使所有的字母都能用上。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可能，唯一与他人建立联系，表达情感的方法，正如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那样，这使他一直以来备受苦恼。他必须向别人借用话语。
他写得如痴如梦，忘却了时间。终于，他停下了笔，停止了思索。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停止了狂欢，笔停下了纸上的舞蹈时，那雷鸣般的寂静使他感到害怕。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纸，把那篇用借来的字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凑而成的文章通读了一遍：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你的瞬间，我觉得我无法解开如谜一般的你——那美丽而神秘的脸颊，那含羞带怯的目光，那精致柔软的嘴唇，以及你右脸上的那颗美人痣。今晚请到喷泉旁的广场上来，我想认识你。
通读整篇文章后，他老觉得缺了点什么。是结尾吗？他又一行行地仔细浏览了一遍，脸上绽放出欣喜。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使他如释重负。一瞬间，她那使他着迷不已的魔力消失了。她不再神秘——那曾经玩弄了他感情和思想的神秘感消失了。好像一个教堂的修缮者发现了它的正面，并在它下方找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的——那久藏于此却无人发觉的壁画。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一个字母。他拿起纸，揉成一团后扔进那片废纸海洋里。她才是故事的结尾——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