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有折差到京。我因眼睛看不见,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收到家里正月二十四日发的信,无事不详悉,非常高兴。目前眼睛还微微发红,不敢多写字,就不另给堂上各位大人写信了。一切都详载此信,烦弟弟代我禀告。
去年带回去的银子,我有分赠亲戚族人的意思。此后屡次去信问,总未详细告诉我结果。不久接到父亲的信,说都已办周到,钱数酌情较原数减半。可据我所知道的,亦有不止减半的,亦有不及一半的。下次来信,务必请九弟开一清单告我为幸。
受恬借的钱,既然派专人去取,我又从京城写了信去,想必可以取回,这笔钱可以用来还江岷山、东海的债了。岷山、东海的银子,本是有利息的,我准备送他半斤高丽参,挂屏、对联各一付,这样或许可以减少些利钱。东西等进京赴考的单人回乡时带来。父亲来信说要我寄银百两回家,亦等他们回乡时带来吧。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又可以还率五的钱了。
率五想来已经到家,他是好体面的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有以体面待他,他亦自然会学好。兰妹买田,可喜之至。只是与人住在一起,小事要看轻些,不可处处讨人嫌。
欧阳牧云要与我家亲上加亲,我不是不愿意,但他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的子女,还仍是一家骨肉。古时候的婚姻之道,特别重视血缘关系的区别,所以同姓的不可结婚。中表亲属结婚,这也是很失礼仪的。就好比女儿出嫁时哭泣,追悼死人时献上“三献”礼,丧事时奏乐,这都是一般人在礼仪上的过失,而我辈读书人不可不力辨之。四弟把这个意思转告牧云,过一段我也会写信答复他。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日到京,一路上备尝辛苦,为以往进京者所未有。他于二十七日在圃明固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湖南来京补复试的有四人。我到固中送考,四人都平安,感谢我的关心。今年新科复试,正场取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甚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二科。补复试的一等十人,二三等共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亦罚停科。立法之初,没有被革职的,可谓宽大。湘乡共到京十人。邓铁松因病不能进考场。他吐血是老毛病了,或许可保无虞,没什么大事。
托芸皋带来的小菜、布匹、茶叶均已收到,但不知托他带的东西很多,怎么没有一封家信?四弟去年寄来的诗我已圈点批改后寄回去了,不知收到没有?汪觉庵先生的寿文,大约在八日前寄到。五千岁已纳征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他少学官派,我们家也一样。
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没”字样,他看后十分哀痛,心情迫切要回乡奔丧。我再三劝解,出考场后就到我家里住在一起。我家现住了三个人。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成绩是二等第八名。家中上上下下都平安。我的耳朵仍然耳鸣,别的没毛病。内人及子女皆平安。树堂等发榜后要回南方,将来孩子请谁教还没定。
六弟来信中说功课在廉让之间,这话殊不可解。所需要的书,只有《子史精准》我这现有,一定托进京赶考的举人带回。《汉魏百三家》,在京城卖得很贵,我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很贵,况且托人带这么多书,则必然要替人出一点车钱,这些书还不是弟弟所宜急着用的,就先不买了托人带去了。元明名家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编有元文,他劝我选编明文,我因没时间就没做。古文选本,只有姚姬传先生所选的本子最好。我近来圈点看过一遍,可托进京单人带回。六弟用墨笔再圈点一遍即可。
九弟的诗大有长进,读了为之跳跃三百,我和了四首诗寄回来。树堂、筠仙、意诚三位,也各有和九弟的诗。诗的门道,各人途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来概论。我以前教四弟学袁简斋,是因为四弟的笔法情调与袁相近。如今看九弟的笔法情调,则与元遗山相近。我教诸弟学诗没别的法子,只是必须看一家的专集,不可读选本,免得乱人耳目。至要至要。我于五七古诗学杜、韩,五七律诗学杜,这二家诗无一字不细看。此外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诗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花的功夫就浅了。我的门径就是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另寻门径,要找与自己的性情相近的学即可。
我近来事务极繁忙,但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阅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日批阅完。现在正批览《史记》,已看了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看完。诸弟看什么书还望详细告诉我。邻里有什么事,亦望告知。
国藩手草三月初五日
二十一、对邻里用钱宜松
[原文]
男国藩跪襄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第七号家信,内有升官谢恩折及四弟、九弟、季弟诗文,不知到否?男于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药即效,已痊愈矣。而余热未尽,近日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日服银花、甘草等药。医云内热未散,宜发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至秋即可全好,头上之癣亦不至蔓延。又云恐家中祖茔上有不洁处,虽不宜挑动,亦不可不打扫。男以皮肤之患,不甚经意,仍读书应酬如故,饮食起居一切如故。男妇服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五十余日,饭量略加,尚未十分壮健,然行事起居亦复如常。孙男女四人并皆平安,家中仆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丽参二两,此万不可少,望如数分送。去年所送戚族银,男至今未见全单。男年轻识浅,断不敢自作主张,然家中诸事,男亦愿闻其详。求大人谕四弟将全单开示为望。
诸弟考试,今年想必有所得。如得入学,但择亲属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请酒,盖恐亲族难于应酬也。
同县邓铁松之病略好,男拟帮钱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宝庆公车邹柳溪死,一切后事皆男经理。谢吉人、黄麓西皆分发江苏,周子佩、夏阶平皆分吏部主事。
曾受恬去年所借钱,不知已寄到否?若未到,须专人去取,万不可再缓。如心斋亦专差,则两家同去;如渠不专差,则我家独去。家中近日用度如何?男意有人做官,则待邻里不可不略松,而家用不可不守旧。不知是否?
男国藩谨禀六月十九日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出第七号家信,里头有我写的升官谢恩折及四弟、九弟、李弟的诗文,不知收到没有?儿子五月中旬出瘟疹,吃了药即见效,已痊愈了。只是体内余热表尽,近日头上又长癣,身上生热毒,每日服银花、甘草等药。医生说内热未发散出来,一定要让内热发散出来,不宜遏抑,身上的毒到秋天就可全好,头上的癣亦不至于蔓延。医生又说恐怕家中祖坟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虽不宜破土动坟,亦不可不打扫。儿因仅是皮肤上的小病,不大在意,每天仍读书应酬如故,饮食起居一切也正常。儿妻服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五十多天,饭量略大了些,尚不是十分健壮,不过做事起居亦已恢复正常。四个孩子都平安,家中仆人亦都好。
前不久给家里写信说送给金年伯高丽参二两,这是万不可少的礼物,还望如数分送。去年送给亲戚族人的银子,儿至今未见全部清单,未知都送给哪些人?每人名下多少钱?儿年轻见识浅,断不敢自作主张,不过家中诸事,儿亦愿意弄个明白。求大人告诉四弟将全部清单写好给我为盼。
诸弟参加考试,今年想来必有所得。如能入学,只是选些亲属去拜拜,不必都拜,亦不必摆酒席请客,那样恐怕亲戚族人家中难于应酬。
同县邓铁松的病略好了一些,儿打算帮他一点钱送他回家,但不知他的身体能否坚持到家?宝庆单人邹柳溪死了,一切后事都是我料理。谢吉人、黄麓西都被分配到江苏任职,周子佩、夏阶平都分到吏部任主事。
曾受恬去年借的钱,不知已还回来没有?如没有,一定要专人去取一趟,万不可再拖了。如果心斋家也派专人去取钱,则两家同去;如他不派专人,则咱们家单独派人去。家中近日钱够用吗?儿的意思是家中有人做官,则待邻里不可不略松一些,而自家用钱却不可不守旧。不知是否?
男国藩谨禀六月十九日
二十二、升翰林院侍讲学士
[原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八日发第十三号信,是呈叔父者,二十一日发十四号信,是寄九弟者,想俱收到。二十三日四弟、六弟到京,体气如常。
二十四日皇上御门,侄得升翰林院侍讲学士。每年御门不过四五次,在京各官出缺,此时未经放人者,则候御门之日简放,以示爵人于朝与众共之之意。侄三次升官,皆御门时特擢。天恩高厚,不知所报。
侄合室平安。身上疮癣尚未尽净,惟面上于半月内全好。故谢恩召见,不至陨越以诒羞。此尤大幸也。
前次写信回家,内有寄家毅然宗丈一封,言由长沙金年伯家寄去。心斋之母奠仪三十金,此项本罗苏溪寄者,托侄转交,故侄兑与周辑瑞用,由周家递金家。顷闻四弟言,此项已作途费矣。则毅然伯家奠分,必须家中赶紧办出付去,万不可失信。谢兴岐曾借去银三十两,若还来好;若未还,求家中另行办去。又黄麓西借侄银二十两,亦闻家中已收。
侄在京借银与人颇多,若侄不写信告家中者,则家中不必收取。盖在外与居乡不同,居乡间紧守银钱,自可致富;在外者有紧有松,有发有收,所谓大门无出,耳门亦无入。全仗名声好,乃扯得活;若名声不好,专靠自己收藏之银,则不过一年,即用尽矣。以后外人借侄银者,仍使送还京中,家中不必收取。去年蔡朝十曾借侄钱三十千,侄已应允作文昌阁捐项,家中亦不必收取。盖侄言不信。则日后虽有求于人,人谁肯应裁?侄于银钱之间,但求四处活动,望堂上大人谅之。
又闻四弟、六弟言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曾为蒋市街曾家说坟山事、长寿庵和尚说命案事。此虽积德之举,然亦是干预公事。侄现在京四品,外放即是臬司。凡乡绅管公事,地方官无不衔恨。无论有理无理,苟非己事,皆不宜与闻。地方官外面应酬,心实鄙薄,设或敢于侮慢,则侄既然为官而不能免亲之受辱,其负疚当何如耶?以后无论何事,望劝父亲总不到县,总不管事,虽纳税正供,使人至县。伏求堂上大人鉴此苦心,侄时时挂念独此耳。
侄谨启十月初一日
[译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八日发出第十三号信,是呈叔父的,二十一日发出第十四号信,是寄给九弟的,想来都收到了。二十三日四弟、六弟到达京城,身体气色都还好。
二十四日举行皇上御门典礼,侄得升翰林院侍讲学士。皇上每年御门不过四五次,在京各官职有空缺时,此时未经放人补缺的,则等到御门典礼那天任命,以表示“爵人于朝与众共之”的意思。侄三次升官,都是在皇上御门时特别提拔的。天恩高厚,不知何以报答。
侄全家平安。身上的疮癣尚未全好,只是脸上的在半月内已全好了。故谢恩时皇上如见,不至于见不得皇上圣容。这真是太幸运了。
前一次写信回家,里头有给本家毅然宗丈的一封信,说由长沙金年伯家寄去。心斋的母亲去世,送奠仪三十金,这笔钱本是受罗苏溪所托,要我转交的,故侄兑与周辑瑞用,由周家送给全家。刚听四弟说,这笔钱已作了路费了,如此毅然伯家奠仪钱必须由家中赶紧筹办出来送去,万不可失信。谢兴岐曾借去银三千两,若能还来甚好;若未还,求家中另行筹办去。又黄麓西借侄银二十两,听说家中已收回。
侄在京借银给人的事颇多,若侄不写信告诉家里的,则家中不必收取别人还来的钱。因为在外头与住在乡下不同,住在乡下紧紧守住银钱,自可致富;在外头就要有紧有松,有借有还,所谓大门出不去,耳门亦进不来。全仗名声好,才能活动开;若名声不好,专靠自己手头的银子,不过一年,就全花光了。以后外人借了侄儿的银予,我仍叫他们还到京城,家里不必收取。去年蔡朝十曾借了侄儿三十千钱,侄已答应这笔钱就算作给文昌阁的捐项,家中亦不必收取。侄的话没人信,则日后虽有求于人,谁又肯答应呢?至于银钱往来,只求四处活动有借有还,望堂上大人谅解。
又听四弟、六弟说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曾为蒋市街曾家游说坟山的事,为长寿庵和尚游说人命案子的事。这虽也算积德之举,可也是干预公事。侄现在在京任四品官,离京到地方上任职就是泉司。凡是乡绅插手公事,地方官员没有不衔恨在心的。不论有理没理,只要不是自己的事,都不宜参与。地方宦员在场面上不得不应酬你,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你的,假设有的地方官员还竟然无礼,那侄儿虽然为官却又不能使亲人免受耻辱,那心里会怎样内疚难受?以后不论什么事,望叔父大人劝父亲不要到县里去,不要管这些事情,就是纳税交粮,也派个人去县里即可。伏求堂上大人鉴此苦心,侄时时挂念的就是这事。
侄谨启十月初一日
二十三、今年未得差请勿忧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第五、第六两号家信。喜堂上各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强,可谓极盛矣。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惟我家独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栗栗恐惧,不敢求分外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合家平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昏,近日略愈。
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了九分。十八生女,男妇极平安。惟体太弱,满月当大补养。在京一切,男自知谨慎。
八月二十三日,折差处发第十四号信。二十七日,周缦云处寄寿屏,发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善化郑七处寄诰封卷六十本,发第十六号信。均求查收。
男谨禀九月十九日
[译文]
男国藩跪塞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连续收到第五、第六两封家信。知道堂上各位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比欢喜心慰。
儿今年没得到官差,六弟乡试也不得志,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心忧虑;而儿则正以不得官差为好事。天下的道理,满则招损,亢别有愧,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这是不可改变的规律。儿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频求取非我应得的荣誉,祖父母、父母又多健康,可以说是极盛了。现在京官翰林中没有福禄双全的,惟我家独享这难得之福,因此儿战战兢兢,不敢求分外的荣誉,只求堂上大人睡得稳吃得香,合家平安,就是最大的幸事了。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不要因我不得官差,六弟未考取功名而忧虑,我们就感到最大安慰了。况且儿三次考差,两次得到官差;六弟初次参加乡试,年纪尚轻,尤其不必挂在心上。
同县黄正斋,乡试时当外帘差,出了考场就得了痰病,神志时明时昏,近日略好些。
儿癣疾近日大为见好,头上脸上都看不到了,身上的也好了九分。十八日儿妻生一女儿,儿妻极平安,就是身体太弱,满月后当大补。在京一切,儿自知小心谨慎。
八月二十三日,交折差第十四号。二十七日,托周缦云带寿屏及第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托善化人郑七带诰封六十本及第十六号信。均求家中查收。
男谨禀九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