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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金针度人(2)

不用问,这是东汉著名才女蔡文姬之墓了。她出身名门,却历尽坎坷悲辱;她才华盖世,却换来一生的愁肠苦恨,是乱世红颜的代表。她一生嫁人三次,初嫁河东世族之子卫仲道,结婚不到一年,卫仲道咯血而亡。天灾国乱时节,她被掠到南匈奴,有诗为证:“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后再嫁,为左王妃十二年,含悲忍辱产下二子——“日居月储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愍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后被曹操用重金赎回,留下了一出荡气回肠的“文姬归汉”的伦理史话——“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最后,她以35岁嫁得曹操部下田校尉董祀——一个一表人才、自视甚高的家伙。这个狂妄自大的董祀却并不满意这段婚姻,也许,正像后来那些重色轻才之辈所说:“可见蔡文姬并非绝色佳人,因为,曹操就没有不敢收的女子,不管是张绣的姑姑还是关羽要的秦氏女子,他是新鞋旧鞋只要漂亮就照单全收,这是曹操本色。而曹操用重金赎回了蔡文姬,却把这个旷代才女嫁给了他的部下,想必此女才华虽有,但面目不佳。想必,因为年老色衰,再加上常年在蒙古草原风吹日晒,皮肤早就失去了光彩……”总之,一个如此旷代博学的才女,其命运竟是如此之凄惨不幸,婚姻生活竟是如此令人扼腕叹息,其薄命之一斑,也就只能让后人在寒风萧索之中,和着她那首愁痛万古的《胡笳十八拍》,痛流几把辛酸泪以凭吊芳魂了。

众人唏嘘不止,再往下看,又见一碑,写着:

目光如炬识英雄,着帽宵奔李卫公。

莫道英雄今没有,谁人看在眼睛中。

韩商隐说,这是隋朝盖世侠妓红拂之墓。苟洞悉听了,问他何以见得。韩商隐便说,红拂色艺双绝,体态颀长丰腴,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当年她慧眼识英雄,夜投李靖,向他大胆表明自己的心迹,并从此放弃荣华富贵的司空府,跟随李靖一起闯荡天下。途中,巧遇一位虬髯客。此人因深慕红拂的才貌与侠义,也就爱屋及乌,竟把自己全部的财产都赠送给了李靖和红拂,临别之时,还给李靖留下兵书数册。李靖日夜研究,兵法韬略突飞猛进。后来李靖为李渊、李世民父子重用,显示了他非同凡响的军事才能,他帮李渊父子平定了江南,建立了大唐。并攻打突厥,活捉颉利可汗,被封为卫国公——“着帽宵奔李卫公”中的“李卫公”,指的就是李靖,而“着帽宵奔”之人,自然也就是红拂了。李靖被封为卫国公,红拂自然也就成了一品诰命夫人。从一名舞妓,一跃成为一品诰命,这在整个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目光如炬识英雄”,当然也就只有红拂这位巨眼英豪才可以担当了!

苟洞悉听了,赞叹不绝。

这时,只听旁边池塘内响起一声霹雳,众人看时,只见竟然从那里面跃出一条大蟒蛇来。那蟒见了众人,乱闪着一双毒眼埋怨起来:“一个妓女也值得你们这么称赞,居然也能青史留名,可见上天不公!”

苟洞悉一见这条畜生竟敢出来多言,便忿色骂道:“人家正在这里闻听金石之音、风云之气,你这泥塘里的癞泥鳅偏要探出头来聒噪!”

那蟒蛇听了,气得直翻白眼,回骂道:“瞎了你狗眼的苟洞悉,才刚刚分开几天,就不认得老娘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看看我到底是谁!我是——巫超风!”

众人大惊,仔细听它的声音,确实和巫超风一模一样,不觉纷纷称怪。

苟洞悉更是大惊失色,连忙向那怪畜问道:“你,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你,你已经死了,又投胎成蟒蛇了吗?”

秦观石听了,便说:“哦,这就是了。我曾经在一本佛经上看到过,一个人如果在临死之时,对他人心怀大嗔恨,致使毒气难消,来生就会变成一条大蟒或者毒蛇。”

众人听了,又是一片声地唏嘘不止。那蟒被道着了心事,便不顾众人,放声痛哭起来。众人被它哭得心里烦躁不堪,连继续看碑的心情也没有了。最后,还是苟洞悉不耐巨烦地向它喝道:“你不要在这里鬼哭狼嚎破坏我们大家的心情,要哭,你躲进你的泥塘里哭去!”

那蟒听了,便止了哭,安静了下来。

于是,众人便又接着继那红拂之后的墓碑看了下去,这时,只见一块气势雄浑、巨大巍峨的无字碑,无疑,这便是那位千古一帝——女皇武则天之墓了。有关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之女皇的事迹,恐怕一时是说不完的。而她之所以让人在自己的墓前立下如此一块巨大无比的无字碑,那么,她究竟是“千古一帝,旷世明主”,还是“中国历代智能犯罪的第一大案犯”,其功过是非,自然也就任人去评说了。

这时,只听秦观石说:“后人更多关注和评说的,一般都只是她在政治上的是与非,功和过,却忽略了她在女皇的盛名之下,还是一位千年百代难得一遇的旷世才女。她的魏碑,写得那叫一个风神精媚、旷代无匹!还有,现今的每一部佛教经典中的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就是出自她的锦心妙手!想当初,她完成这首偈子之时,曾使得多少大德高僧赞不绝口,又使多少豪儒名士们羞惭汗颜!对于这样一个英姿绝伦、明慧若神的女人,也许,只有无语,才是对她最好的评价!”

众人接着往下再看,却见,一个墓碑与众不同,上面写着的既不是古人的赞诗,也不是后人的凭吊之词:

我死之后,必成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苟洞悉直看得毛发倒竖,连忙去问身边的龙榔,这是谁的墓。龙榔说,应该是唐朝名妓霍小玉的。苟洞悉便诚惶诚恐地请他讲一讲有关此名妓的事迹,何以死都死了,还要做如此惊人之语。龙榔便叹气向他说道,此女既是名妓,其色艺冠绝一时自然不必多说。奇就奇在,她虽然身在青楼,灵魂却并不污秽,她心窍玲珑,品味不凡。不但没有青楼中人的决绝和薄幸,反而有着良家妇女的殷殷痴心。也许,这也正是她的悲剧命运使然。她16岁的时候,迷上了李益的诗,后来李益状元及弟,才子佳人初次邂逅,一见钟情。可惜后来李益负心,致使霍小玉幽思婉痛,最终竟致断肠而死。据记载,霍小玉将死之前,有一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她家门口。霍小玉抱病起身,泼酒在地,以示覆水难收,然后,就说出了这句凄厉的诅咒——我死之后,必成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苟洞悉及众人听了,不免又是一阵惋叹。

在这一片惋叹声中,大家又见一碑,上面写着:

相思只恨难相见,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苟洞悉看了,忍不住又向花渡问道:“这是谁的墓?”花渡便告诉他是唐代美才女步飞烟的。又说,此女精通诗文,善击瓯,生得色若莲葩,目若东海秀影。《全唐诗》里就收入了她的4首诗作,其才华可见一斑。她是史上反抗“彩凤随鸦”式的不美满婚姻的代表,因与邻居书生赵象偷情,被丈夫捉奸后坦然而淡定地承认了婚外恋:“生既相爱,死亦何恨”,遭丈夫毒打致死。她至死也没有改变自己,将真正的爱情视为至高至美的人生境界。

苟洞悉听了,叹息了一阵,忽发无限感慨道:“常言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如今看来,倒是‘世上盛名妓占多’了!前者清心寡欲,后者痴缠胶扰,倒是很有趣的一个对比。”

花渡听他话说得刺耳,便又说:“妓和妓也还大不一样呢!人家这些古代名妓们,至少个个都是能诗善文,品味高妙的真才女。虽然身在风尘,却也心比天高,灵魂并不污秽!”

话音未落,又听那条蟒蛇扬起身来对苟洞悉大嚷大说道:“就是,你以为像你捧的那些个‘抓到篮里都是菜,出得起钱是大爷’的贱人们一样吗,你以为,只要是个人,拿个假脸摆在镁光灯下骚首弄姿嗲几声,就能青史留名了吗?做梦!说白了,她们不过就是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无耻禽兽!尤其是你捧的那个马脸女戏子,歌唱得像是杀猪,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她自己代表着当今中国的文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苟洞悉听了,顿时满脸溅朱:“你这畜生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不知道多积口德!真是不可救药!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已非我族类,还不赶快滚下水塘,难道,还妄想再和我上演一段新版的《白娘子与许仙》吗?”骂罢,与众人一片声地将它呵下了池塘。

众人接着往下再看时,只见这一个碑上写着:

杯酒送征帆,对杨柳楼台,几人同唱阳关曲?

锦笺传妙制,过枇杷门巷,千载犹称女校书。

众人异口同声说:“薛涛!”再顺着那碑看过去,墓旁果然有一口井,正汩汩流出清泉,上面赫然写着“薛涛井”。

再往下看,又见一个碑上写着: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

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

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众人再次轰然激赏:“李清照!”

接着,又见一个碑,写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苟洞悉一见,不觉又蹙眉问向了秦观石:“这是谁的墓?”

秦观石说:“才女严蕊。”苟洞悉便让他给讲讲此人的韵事。秦观石说:“此人也是一位旷代佳丽,博通古今,善妙诗词,琴棋歌舞,丝竹书画,冠绝一时。因与当时的知州唐仲友熟识,唐仲友欣赏严蕊的《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一词,大加赞赏,并赏以细绢两匹。竟被一些官僚上折子把状告到了朱熹面前,于是,就被这个喊起他那一套桎梏人性的道德口号来,声震屋瓦,可是,私底下,却绝对不肯少娶几房小老婆的声名昭著的道德警察,下到监狱里严刑拷打了一个多月之久!打了她一个‘红红白白,别是情味!’后来,朱熹打得自己也没有办法了,严蕊依旧不改初衷,绝不承认自己与唐有私情。后来朱熹改官,来了岳飞岳元帅的儿子岳霖,所谓,虎父无犬子。岳霖胜任浙东提点刑狱公事,他敬佩严蕊,将其请出,见她浑身伤痕累累,便让她做词自陈。严蕊略不思忖,即口占出了这首名垂千秋的《卜算子》。岳霖怜其憔悴,即日判令出狱,将她脱籍从良了。”

苟洞悉听了,叹息得简直要骂娘了!说:“为什么这么多旷代佳丽,绝大多数竟都是出身在最卑微的青楼里呢?这简直就成了《聊斋》里鬼判对王生说的那样‘如果你想有才,那么就要把你相貌变丑陋一点;如果你想漂亮,那么就要把你的才气给消掉一些’,现在,我要再给加一句‘如果你想有才又有貌,那就得把你的福运狠狠地折去大半!’咳!”

秦观石点头叹息着说:“是啊,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古往今来,有谁能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全占尽呢!”

再往下看时,又见一碑上写着: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苟洞悉看了,心中大喜。暗暗激赏道:“这可真是百代千年的旷世佳丽,一时都到眼前来了!”因见这些碑文写得实在好,便暗恨起自己的才疏学浅来,接着,悄悄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准备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

这时,竟从那墓碑后面走出一个穿着铠甲的绿衣人来,直问到他的脸上去了:“你是谁?”

“文化人。”苟洞悉十分得意地挺了挺胸脯,一边自顾快速抄写着那些碑文。

那人看了看他手中的抄本,又问:“你是文化人?那你有没有号呢?”

苟洞悉摇了摇头,说:“没有。那是从前那些文人们干的事情,现在的人都怕麻烦,早省了。”

那人便说:“别人省了也就省了,可你文化人怎么也能省了呢?不如我送你两个字——抄公,怎么样?”

苟洞悉听了,眨巴了两下眼睛,回味了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地大骂起来。

那人也不示弱,与他针锋相对地大声对骂着。

这样一来,他私下里偷抄碑文的行径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他气得怒发冲冠,将手中的抄本一把砸向了那绿衣人,那人一见来势凶猛,连忙摇身一变,现出蛇形,“唿”地一声扎进旁边那口大泥塘里去了。

苟洞悉见状,忿忿地指着它大骂:“又是你这癞泥鳅捣鬼,变成畜生你还要来吃干醋,还要缠着我不放!你的妈妈的!”

他这里正不依不饶地大嚷大骂着,那边龙榔忽然触着了自己的心事,一时竟急躁得像一只困兽一般,向着人群里激怒地大喊:“谁看见我的天珠了?!”见众人都摇头说没看见,他便满山满谷地狂奔着到处寻找起来,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花渡一见,非常着急,便想要上前去阻止,以免高天珠被杀之事败露。

这时,那个仙袂飘飘的紫衣女人走上前来对她说:“真是娑婆世界不可藏身久!任你生前是如何的‘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花不足以拟其色,蕊羞堪以状其容’,任你‘无边春色来天地,—代红妆照汗青。琴奕歌舞惊天地,丝竹书画艺冠绝’,纵使让无数帝王枭雄倾城失位、累宿世才子写秃羊毫挥尽墨,又能如何?回头试看,红颜何在?恩情何在?家何在?国何在?到头来还只是白骨一堆、凄凉满目!人生无常,苦空无我;生多危惧,不得久立;众恼缠缚,辛酸难计;驱驰五道,何等痛苦!走吧,我们不要继续在这个地方痴迷沉沦了!”那人说着话,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人便一起飘上了半空中。

花渡又惊又喜地问她:“你这是要带我上天去作仙女吗?”

紫衣女人说:“上天是真,但比作仙女更妙。”

花渡听了,有些不知所然,正茫茫地望着她,忽然一眼看到前边一处妙境之中,居然站着高天珠。

花渡见了她,顿时吓得颜色大变:“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是被你杀死了!”高天珠冷冷地说,“你杀死了我,我得到了升华,而你,就必定会堕落!”

她的话音未落,花渡便觉得自己失足一跌,从高空上狠狠跌了下来。吓得大汗如雨,惊叫一声,睁眼一看,原来竟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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