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秋日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得要化掉似的。京都一座深宅的小院中,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正对窗临摹着院内的一株枫树。粗粗几笔下,枝干已经勾勒出来,现在正细细画着那些枝叶,可是越画,眼皮越是沉重,于是她索性把画笔丢在一边,就这样趴着桌睡了起来。
梦里她似乎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就算在黑夜里也是喧嚣的。
灯光闪烁,有人声嘶力竭唱着歌。
那时她刚刚失恋,在酒吧里醉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喝得撑不住了,才边哭边笑的走过街道想回家去。
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一辆跑车高按着喇叭疾驶过来。
车前的灯光晃花了她的眼,最后的记忆是一张被吓得惨白的英俊容颜。
“嘭!”
“小姐!”一名身着绿裳的丫鬟一脸怒气地推开了门,刚叫了一声,转头看见趴在桌上的女童,慌忙噤了声,蹑手蹑脚的想去取了薄毯给她盖上。
然而趴在桌上的女童已经被她推门的声音惊醒,待她取了薄毯过来,已单手撑着脸颊,眼含调笑的看着她道:“说罢,是哪位又惹得我们宓秋姑娘不高兴了?”
“适才夫人院里的雅兰姑娘来嘱咐奴婢,说最近天逐渐转寒,叫姑娘近几日最好呆在院内,免得染了风寒。”
“哦?”女童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该是有客要到府上来作客吧?”
“据说是给大小姐相看的。”宓秋气鼓鼓的说道。
世人皆知许家世代为官却人丁稀薄,如今独有一子官至吏部尚书,娶了而今当红的蒋丞相的嫡女,诞下一女,芳龄十二,据说琴棋书画无其不精,那如花的美貌已经初具雏形。如今正是议亲之龄,若不是斟酌着对方的家世,那大院外的门槛怕早已被媒人踏破了。
那夫人也是个有主意的,想着这独独的闺女出嫁必是要自己合意才好,因此请了几家自己看着合眼的公子,叫了自己的相公与幺弟作陪,来府内一聚,届时好让女儿寻机留意一番。
“噗嗤——”看着宓秋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女童轻笑了出来,“我当是什么事,这有什么可气的。这样反倒正合我意呢。”
“小姐!小姐可知外人皆道许家独有一女,这样一来小姐——”
小姐你以后又该何以自处啊……
这样的话,宓秋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眼前这女童正是许家二小姐许墨意,其生母乃是徐老爷的平妻李氏,然而据说当年是未婚而孕,不慎光彩,因此只在自己摆了桌小酒席,偷偷的就抬了回来。因得此事,那李氏家里本也是显赫的家族,从此却当没有这人存在一般断绝了往来。
许是因为思虑成疾,李氏在孕期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生下许墨意之后只来得及看一眼,便扭头咽了气。而许尚书不知为何对这女童不甚喜爱,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一切事宜都交给了蒋氏料理。
那蒋氏虽不是个心凶的,然而对这分了自己相公的女人诞下的孩子也喜爱不来,打她出生开始就打了将她锁在内院远离自己视线的主意,而府内的丫鬟婆子探得这个口风,一个二个都百般推诿不肯来服侍这名二小姐。
彼时宓秋只是一名五岁小童,懵懂不懂人事,当蒋夫人将她带到许墨意面前时,她看着襁褓中的女童皱巴巴的脸,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股酸涩难容几欲落泪的感觉,轻轻的低下头回答道:“奴婢愿意服侍二小姐。”
明明是名门嫡出的小姐,因为诸般事件却落得这个下场,想到眼前这嗷嗷待哺的女童将来谨小慎微的一生,她内心就一阵酸涩。
孩童何其无辜,而她,愿意用一生来守护这个女童健康的成长。
因此,在二小姐身边的所有丫鬟都循着各种机缘调到别处,就连奶娘都渐渐与她断了联系的时候,她依旧坚守在她的身边。
此时,许墨意看着窗外徐徐飘落的枫叶,叹了口气,说道:“宓秋,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
宓秋茫然的看着她,眼前的女童明明只有八岁的稚龄,许是因为坎坷的生事,因而私底下时常露出似成年人般的神情语态。
窗外,乎的挂起一阵狂风,裹得树上的枫叶连同地上的落叶纷纷飘扬。
许墨意看着湛蓝的天空,低声叹道:“这样的生活,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