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陌走在陌生的路上。这是他在第十一区生活的第一天。
第十一区分属大数据无垠城市,是这个城市地方最小但人口最多的区,几乎占人口总量的50%。这个区的居民,都是根据无垠城市规划管理局每个月的“概率计算”自动从第一区至第十区分拨过来的,属于待清除区。
第一区人口的受教育程度最高、富裕程度最盛、安全意识最强,且大部分城市管理人员都居住在第一区,因此被分拨的比例最少,连百万分之一都不到。第二区也居住着部分低等级的城市管理人员,被分拨的比例其次,依次类推,从第四区开始的分拨比例则呈几何倍数增长。第十区的居民如果不是拼命地往第九区然后往第八区跑,在半年内被送往第十一区的概率一般在99%左右。而根据大数据统计,第十区的居民究其一生能跑到第八区之前的区的概率,趋近于零,而三代以上能从第十区跑向第七区或之前的概率,大约为3.7%。
居民在第十一区的生存时间一般为一个月至自然死亡不等,但也有不到十万分之一的人能在这个区生存至自然死亡。
在规管局连续两个月“人口增长率计算”结论一致的情况下,这个区的人口将根据人口增长率被等比例地自动“概率清除”。清除方式依照城市区间的“运行规律”而自动进行概率选择。一部分人将因重大疾病在医院医治无效而死亡,以此维护区内医院、药房、殡葬等各类设施的正常运行。一部分人将因意外事件而死亡。
第十一区的天空灰暗,布满尘埃,每日只有固定的中午时间有5分钟的阳光,能见度一般保持在50米以内。根据大数据对于性别、年龄、身体健康状况分析的计算公式,因尘埃、气体而患重疾,或因能见度低而突发意外以至被完整清除的成功率一般能保持在98%左右。统计局负责每月收集数据,用以完善大数据系统,系统每月更新一次。
肖陌刚从第三区被武警从黑洞通道送过来。他走过很多次从第一区到第三区的黑洞通道,只有这三个区的黑洞通道可以自由出入。从第四区到第十区的黑洞通道仅在相邻的区间可以出入。
所有人都听说过也有各个区通往第一至第三区的黑洞通道,但这些通道都是单程的,有武警把守,而且还仅限于伴侣。也就是说,只有上层区的能带着下层区的伴侣回去。根据统计局的大数据统计,至今为止还没有单个人直接走通过。
肖陌刚到达第十一区的时候,武警发给他一顶奇特的帽子,他们告诉他这叫安全帽,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可以脱下来,因为白天脱下来的话,会产生头痛呕吐及耳鸣的过敏反应。
帽子看上去是棉布的,外层包着钢丝网状的材料,最顶端有一个接收器形状的触角。帽子可以随着他头部方位的移动以及姿势的变化而自动调节,妥帖舒适。
不知为什么,肖陌戴上帽子后的心情平静愉快,完全没有了在第三区的家里,开门看见武警时的那种恐惧和绝望。
今天开始,他就要在第十一区生活了。他的新家在第58街43号。
肖陌眯着眼往前找着,他看不清前面的路。
58街只有一边有房子,排得密密麻麻。另一边是一堵墙,因为能见度低,他看不到墙有多高。街上有走路回家的男人,还有几个穿睡衣的女人,每个人都没有表情,每个人都戴着和他头上一样的一顶帽子。几滩污水,随着来往人群的鞋底印遍整条街道。
42号看来是他的邻居,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台阶上撕纸,一条一条、一片一片。看上去已经重复了这个动作很久。
“吃饭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紧接着出来一个微胖的50岁上下的女人,穿着很普通:一件青色衬衣、一条黑色布裤子、齐耳短发、没有任何首饰。
她看见肖陌,邀请他一起晚餐:“原来43号的人,今早被清除了,你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起进来吃饭吧。”她的语气平淡友好。
“有人回去过吗?怎样才能回去?”肖陌张口就问。话一出口,他的头就胀痛到让他难以继续思考。
“你是从第几区来的?”
“第三区。”
“难怪,住得越往前的区,脑波被抑制得越少,来了以后问题就问得越多。第三区来的,到了十一区,差不多需要7天才能适应。7天以后你就不会有问题问了。”
“为什么?……啊……”肖陌的头又胀痛起来。
“你不需要想,也不能想。尤其是不能想为什么。戴上帽子能帮助你不要想。”中年妇女很泰然,脸色平静。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让肖陌感到很诧异。紧接着,他看到了右手边墙上贴着中年妇女刚才说的同样的话。
“这是第十一区法则。我是第八区来的,2天就适应了。”
肖陌指指旁边的少年,忍着头痛问道:“他是你儿子?”
“我不知道。”
“怎么称呼你们?”
“我们没有名字。”
刚才那个少年突然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屋,肖陌看着他,呆立在门口很久。
每日饭菜有固定的种类按量供应,空投到每家门口,但是谁也没有看到过是由谁安排又是怎么投下来的,也许因为能见度低,也许因为没有人好奇这些。
今天有青菜和土豆,三个人沉默安静地吃饭,没有交谈。他们对他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兴趣。
肖陌有很多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但是他觉得今天的头脑发胀,思维紊乱,于是便不再多想。面前的两个人偶尔抬起头,肖陌感觉他们的眼神空洞,心中有些恐惧。
饭后,他打算回去自己房间。离开的时候,那两个人坐在客厅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肖陌停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招呼说晚安。
播放的是无厘头电视剧,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没有情节,几个演员的对话没有逻辑没有联系,肖陌没有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