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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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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姑!”

温煦带着向薄荷回到大学城的公寓里头,刚一推开门,向莞尔便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抓着薄荷的肩膀凑近了瞧,“小姑姑,你的眼睛……”莞尔瞪大眼,眼中泪光闪闪,“看得见莞尔吗?这是几?”她“刷”地比出四根手指。

“神经病,我还没瞎哪!”薄荷一掌打开她的脸。虽然口气凶巴巴的,但心里却泛着感动与温暖。她一手揽回莞尔,亲昵地抱抱她,“莞尔同学,有没有很想我啊?”

“有啊!”莞尔很诚实地点点头,“原本我很气你不说一声就跑掉,可是——”她望了一眼老板——后者已经把小姑姑的眼疾全告诉她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有苦衷的,对不起噢,以前老是要你照顾我,还要你每天煮饭给我吃。”

薄荷回身,望着守在身后温柔笑着的爱人,“温煦,谢谢你。”

“不谢。”他伸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小姑姑,你以后不要再搬走了,永远住这间房子里,我每天照顾你啊!”莞尔拍胸脯。

薄荷笑了,“那样的话你老公会恨死我吧?”她将眼光投向莞尔身后的英挺男子。

被点到名的裴英伦酷酷地耸了下肩膀,“不会啊。”虽然以前小姑姑总爱棒打鸳鸯扰乱他和莞尔,可是现在看她这么可怜,原谅她啦!“我们结婚的时候,很希望你到场。”

“那不好吧?新娘的长辈比新娘还漂亮哎。”薄荷“呵呵”笑。

“什么啊!”莞尔“霍”地噘嘴瞪眼,“你倒是哪里比我漂亮啊?去死!”扑过去扁她。

温煦和裴英伦相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女人快乐发癫,感觉特好。

“好了,今天中午我来煮饭吧!”薄荷放下手中的随身行李,卷起袖子。

“还是我来煮好了。”莞尔不想再让小姑姑辛苦。

“你煮的那能吃吗?”薄荷鄙视地瞥了她一眼。

“怎么不能吃?我的前任身份是厨子啊!”莞尔气呼呼。两个女人一边唧唧咕咕地说话一边走入开放式厨房准备午餐。温煦和裴英伦在客厅的沙发区坐定,此刻,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要谈。

“你之前问我的那些事呢……”裴英伦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推过茶几摆在温煦面前,“我简单地做了一下评估。就目前的市境而言炒房是肯定不明智的了,你没看今年在地铁里卧轨自杀的都是房产商?炒黄金就比较好了,我这里有份数据,你看一下——”他“刷刷”地翻着纸张,向温煦解释,“我的一个客户4月19日以每克139块买入,到五月份以每克182块抛出,这样一进一出,四十几万就到手,赚得多轻松。”

“哗……”温煦赞叹地瞪大眼。他开不赚钱的咖啡店太久了,手里还没摸过四十万的巨款呢。

“你如果考虑好了真的想做呢,可以找我代理。放心,不会收你一分钱的。”裴英伦笑着说。他知道老板为了替心爱的女人还债,已经决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抵出去了。而他身为朋友,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抽老板的血汗钱,“我可以保证你在一个月内赚到至少二十万,利滚利的话,半年内就可以筹足你要的那笔钱了。但首先——你要有足够的本钱才行。”他“刷”地抽出派克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再用笔尖点了点,“这么多——你有没有?”

温煦低头看了一眼那数字,脸立刻红了,“没有。”完全没有,连个零头都够不上。

裴英伦立即朝天翻个白眼,“你开咖啡馆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都没赚钱?”

“有……是有一点积蓄。”他嗫嚅着。不过积蓄的数额太寒酸,他没脸说。

“有多少?”裴英伦已经不太敢抱希望了。

温煦默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也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

接过纸张,裴英伦足足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三分钟;然后他无语地向后倒入沙发,用双手蒙住脸,“老板,你不是吧?”

“不够吗?”温煦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么少,我怀疑人家让不让你进仓。”裴英伦没辙地叹了口气,“这样吧,钱我借你一些,但你自己也要想办法才行。我现在有个重大的婚礼等着我买单,那女人——”他的手指指向厨房里正眉开眼笑的向莞尔,压低了声音,“她很花钱的。”哎,娶老婆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那怎么办?”温煦担忧地蹙起眉。

“我现在脑子里最快能想出的办法是,你把咖啡馆盘给别人做,一次性收三年房租,可以筹个十万块左右。”裴英伦一挑眉,“如何?”

“不行。”温煦想也不想就摇头,“‘南方公园’是为薄荷开的,我说什么也要留着它。我说过,会收集这世界上所有的咖啡品种,让她一种一种地试喝过——”

“停停停!”身为投资经理人,听到这种缠绵悱恻却不切实际的话,裴英伦简直要耳孔流血了!他额头开始抽痛,伸手按着太阳穴,“我拜托你,现在我们是在谈怎么赚钱,你能不能暂时不要那么浪漫啊?”

“可是,我爱薄荷。”温煦很认真地说,“我给过她的承诺,就一定要做到。”

“你!”裴英伦现在简直想拿手边的抱枕闷死这个死脑筋的家伙。他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那你就带着你心爱的女人,站在大学城的街道上为你们的爱情乞讨,我也蛮好奇的,想看看你们半年内能不能筹到足够的钱,OK?”

哎……温煦扁扁嘴,他讲话很难听哎。

“那么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办法了。”裴英伦掷开手里的派克笔,“去向你妈低头,叫她放弃追讨这笔钱。”

温煦神色一僵。为了私自开咖啡馆那件事,他和母亲……已经整整数年没有亲热地说过一句话了。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令母亲失望,她一直气到今天,也属人之常情。

如今,他这个不孝的儿子,可以说服母亲放弃那笔钱款吗?很难吧?母亲原本就非常反对他和薄荷在一起呵。

“我……”他蹙着眉,沉吟了半晌,“好,我试试看。”

“薄荷。”

“嗯?”

凌晨两点,黑沉沉的卧室里,他们头倚头身傍身地靠在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两天,我会去和‘南方公园’的屋主谈续约的事项。”温煦道,“等咖啡店重新开张了,你回来做大厨好吗?”

“好啊。”薄荷轻笑,“至少在我眼睛没瞎之前,我还能做点事。”

“说什么傻话?”温煦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怜爱地搂她入怀,轻吻她光洁的额头,“你做的菜是整个大学城里最好吃的,以后我还要把你当成我的摇钱树呢。”

“那你要发给我很多很多的工资吗?”她顺着他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唤了他一声,“老、板?”

“现在就开始和我谈条件了啊?”他伸手捏了把她脸颊,捉住她肩膀深深吻下去。

“薄荷。”他捧住她嫣红的脸颊,收起嬉闹的神情,换上有些小心翼翼的口吻问她,“明天,陪我……回家去一趟好吗?”

“回家?”他怀中的娇躯僵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回家见你妈?”她呆望他。唔,貌似他是认真的呢。

“嗯。”他稳声应着。

“见你妈是为了——呃,向她提亲吗?”难得薄荷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哀叫着抓住他的肩膀摇啊摇,“不要啦,她不会同意把你许配给我的啦!我们俩——嗯,私奔就好、私奔就好。”她安抚地拍拍他的头。

“薄荷,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必须让她知道,我要结婚了。”

“那——是要向她讨嫁妆咯?”她继续闹。

“如果她愿意给那是最好。”

“哎?”薄荷呆了一下。他说这种奇怪的话,口气还无比正经的咧!“什么意思?”

“我是……想去求我妈通融一下,不要再追讨——”他想了想,换了种说辞,“或者至少可以暂缓追讨你欠她的那笔钱。”他说完了,小心翼翼地望着怀里的她,怕伤到她的自尊,于是又飞快地补上几句,“我、我虽然很不乖,但好歹也是她的儿子,这样算起来——你以后就是她儿媳了。一家人之间,钱的事或许可以再商量的啊……”

听完了,薄荷的表情非常木然。

“薄荷,你……生气了?”见她这样,他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她不答话,但拧起了眉头,仿佛在苦恼地思考着什么。

“我也知道,要你去见她会很为难,毕竟……毕竟她曾经那样看待过你,还逼你和我分手。可是薄荷,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可以还啊,只能……出此下策。”

“嗯。我明白。”薄荷轻轻点头。

“薄荷?”她的回应好平静。他蹙眉打量她毫无表情的容颜,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明白啊!”这回薄荷扬起一抹笑意,“明天我会陪你去的,温煦。”她承诺着,倾身轻轻吻他一下。

“真的?”他微愕了片刻,仍是摸不透她的真实情绪。她……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但——表情也没有很高兴就对了。

“薄荷,如果你真觉得为难,可以不用陪我去,我一个人去找她说说看。”他有些抱歉地抿紧了唇,“我了解,钱的事是比较难以启齿……”

“不会啊。”她伸手点住他的唇,看着他眉头拧起,她连忙伸手抚平,“温煦,我会去的。你这是怎么啦?是在害怕我会不高兴吗?”看他这么体贴地顾虑着她的感受,她笑开了,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拜托,我还没那么忘恩负义好不好?白拿了你妈六年的生活费,我于情于理都该对她说声谢谢的啊。要不是当年有她的资助,说不定我现在早就瞎了呢!”

“真的……没关系吗?”他仍是有点怀疑。毕竟她要去见的,是一个全盘否定她、看低她、不欢迎她的长辈,薄荷真不会因此而觉得尴尬、不自在吗?

“真的啦!”她猛地扑入他怀中,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摇晃,要他放心,“温煦,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毕竟,欠她钱的人是我,我才是债务人。你用不着帮我扛,我自己会搞定。虽然……事情也许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但——我真的不希望你为此而烦恼,明白吗?”

“薄荷……”他深深望着她,被她眼中坚定的神采说服了。

“好了,睡吧。明天我要打扮得美一点,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哦!”她娇柔地偎入他怀中,闭上了眼。

明天……会怎么样呢?薄荷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追回身边的,他不希望因为母亲的缘故,而使薄荷再度打消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温煦凝望着爱人安稳的睡颜,心里——却免不了忐忑了整晚。

翌日上午十点,温煦带着向薄荷准时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中。

温家大宅依旧豪华气派,仆佣成群,但房子里却显得有些冷清,没有人气。温煦牵着女友的手走进富丽堂皇的底楼客厅,然后,在沙发区的中央,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盛装打扮、正襟危坐的美丽的母亲。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掠过酸楚的愧疚感,在事业和感情这两方面,他都令妈妈失望了,没有一项遵从她的意愿。当然,为薄荷付出一切,他没有后悔。心底唯一的遗憾是,他为了追逐想要的爱情和生活,将势必深深伤了母亲的心。

“妈。”他轻轻叫了母亲一声,喉咙有些哽塞。

张以岚缓缓地抬起头,表情漠然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和他身边的女子,“你们来了。”

“伯母。”薄荷恭敬地朝她弯身行礼。

张以岚挑了挑眉毛,出言十分尖锐:“你还没瞎?”

“是的,我还没瞎。”薄荷落落大方地点了下头,却敏锐感觉到,身边的男子身形紧绷。于是她转头投给他一个笑容,又清了清喉咙,有礼地对张以岚说,“这六年来,多亏您在经济上的支持,我的眼睛恢复得不错。谢谢您。”

张以岚精致的妆容僵了一下,这女孩明知道她是在讽刺她,还说得出这种话,倒还挺沉得住气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把那个账户停了?”

“因为,我不想再拿您的钱。”

“为什么不想再拿我的钱?哦……我知道了,是因为你想毁约,再和我儿子在一起,对吗?”张以岚了解地点点头,语气中尽透着嘲讽,“向小姐,你很聪明啊!知道钱是死的,人是活的,而温煦以后会继承温家的所有财产。只要有了他,就什么都不愁了,对吧?”

“妈……”温煦很尴尬,就知道母亲对薄荷不会太友好。

“伯母您误会了。”薄荷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于膝盖上,诚恳地望着茶几后这比她足足年长了二十年、却同样美丽的女子,“虽然这么说很傻,但我还是得说,我和温煦在一起,不是为钱。我真的爱他,很爱他。我试过和他分手,但真的……没办法割舍。”

张以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对了,这话真的是很傻呵……向小姐,你知道每一个为钱嫁入豪门的女孩都会这么说吧?让我听点新鲜的,成吗?”

温煦忍不住开口:“妈,请您不要……”

“你闭嘴!”张以岚蓦地提高声音,“长辈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要打断?果然,在外头瞎混了这么些年,什么好的都没学会,倒是越学越没教养了。”

温煦抿起唇,不再辩解。他心里有些难受,不是因为自己被骂,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从自己进门那一刻以来,母亲的身躯一直紧绷着。她心里……想必也有很多的苦衷、很大的压力吧?面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她也觉得很心疼、很不平吧?他明白的,当多年心血被辜负了,自己悉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儿子变成了赔本的咖啡馆老板,母亲怎么能不委屈呢?

他理解母亲,不能成为母亲理想中那样的儿子,他一直深深地愧疚着。

“伯母。”一片难堪静默中,薄荷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地开口了——虽然选的时机不对,但这些话,她一直就想说了,“我——真的很谢谢您当初资助我那笔手术费……和这些年来的生活费。那些钱我会还的,我一个人慢慢赚钱还,和温煦无关。而我——也要对您说一声‘对不起’,当初给过您的承诺我没有做到,我违约了。”

张以岚僵直坐着,脸孔板得像具蜡像,沉默地、被动地听着。

“但是,您的儿子——我说什么不能放弃。我知道自己的条件够不上您选儿媳的标准,甚至——我连最基本的健康的身体都没有,只会拖累身边的人,给别人添麻烦。”薄荷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将自己的手伸向温煦,用力地握住了他,“但是,是温煦让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差的啊!我也蛮可爱的,离开了六年,也有人一直牵挂着我。没有了我,他也会……活得很没有滋味,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这样想想,其实我也有很多优点啊,也是个蛮重要的女人哦!就算哪天我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请您相信我,我也依旧有能力——可以继续带给温煦幸福的。”

说得真有自信……张以岚的颊边肌肉抽动了一下,“你是在炫耀吗?能把我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你很得意是吧?”望着向薄荷真诚的脸庞,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六年前她以为儿子会忘了这女孩,但没有;不仅儿子没有,连她自己——也没有。这些年里,她偶尔会在失眠的时候想起这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女孩来,想起她漂亮清澈、却即将失明的眼睛,想起她勇敢地闯到温家和她谈判,也想起她离开后,自己的儿子一度曾陷入怎样的痛苦中,意志消沉。

每当那个时候,她那不再年轻的心里,都会掠过一丝浅浅的愧疚。是她……用金钱扼杀了爱情吗?偶尔,她会这么问自己。

但很快地,她又说服自己,她只是在替儿子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她只是为了两个年轻人的前途好。他们不配,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不如早点断了干净。

可是,六年后的今天,他们却手牵着手回到她面前,来向她证明:他们依旧相爱。而且恐怕比当初爱得更坚定一些,更不可分离。

张以岚黯下眸子,是她料错了吗?原来,自己的儿子——当真非要这个女孩不可?

“我不管你们怎么折腾——”她伸出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很累了,没力气再强硬了,“总之,我是不会同意让你们结婚的。向小姐,我要你知道,你在我们家是不受欢迎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接纳你。”

“这我知道。”薄荷苦笑,“您一直就不喜欢我。”

张以岚眼神一闪,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她们之间的尴尬对立身份,或者,她会喜欢这个年轻女孩儿,因为她真诚、甜美、勇敢而坚定。可是——

“你太自私了,根本没考虑过我儿子的将来。你所谓的爱情,就是把他拖到一个灾难里头,然后要他和你一起承受你的痛苦。我……只恨他听不进我的劝,非要自己吃到苦头才肯罢休。”张以岚的眼睛红了,她心思复杂地望着温煦——她心爱的独子。他长得像极了自己,有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和纤瘦的骨架。可是,在乖顺的外表下,他的心却倔强而叛逆。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妈妈对他而言就不再重要了,妈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这真让人伤心,伤得心都寒透了。

“妈,您别这么说。”温煦斟酌半晌,开了口,“我现在很快乐,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反而是薄荷不在身边的那段日子,一个人……我过得很孤独。”他说出心里话。

“我没有不让你交新的女朋友啊!”张以岚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毕竟你也快三十了,按照我的规划,二十五岁一到——你就可以谈恋爱了啊!”要不是为了那个跑到美国去医眼睛的向薄荷,她家这么优秀的儿子何至于拖了那么久还是单身?

“但是,我只想要薄荷。”温煦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交了女朋友了,就是她。”

“她能给你什么!”张以岚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了,“她一个随时都会瞎的女人能给你什么?!”

“我……”虽然知道插话的时机不对,但薄荷仍是大着胆子插了一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我也……可以给温煦幸福的。”她吐吐舌。

“呵!”张以岚气得简直想笑。她实在是没想到,年过三十的向薄荷,想法竟然比六年前还单纯,“你连欠我的钱都还不出来,拿什么给我儿子幸福?幸福就是叫他每天累死累活地替你还债吗?他那个不成气候的咖啡馆,又可以赚多少钱?”

哗,又提钱……薄荷扁扁嘴,“撇开金钱的方面不谈,我也有很不错的地方啊!”她努力地漾开笑脸,扳起指头开始列举,“比如,我会烧一手好菜,可以每天做饭给他吃,把他养得白白胖胖;我性格也蛮开朗的,每天陪他说说笑笑,很开心啊;我还、我还很喜欢孩子,我愿意为他生小孩儿,生几个都没问题……”

“薄荷……”温煦侧过脸,有些动容地凝视着她。真的,很少看见她如此这般低声下气、费心地讨好一个人——而这全是为了他。

而张以岚却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是个女人就能做到——而且她们都不是瞎子。”

“妈!”温煦低叫,母亲说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没关系。”薄荷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别放在心上,然后转头冲张以岚笑道,“伯母你这样讲不公平噢!我现在还没瞎,就算是以后——也不一定会瞎呢!而且我查过了,视觉神经发炎并不是遗传性的疾病,即使以后我的眼睛坏了,我和温煦的宝宝——相信也会是健康的。”

“你——”张以岚无语地瞪着这什么都敢说的女孩。看来,这个向薄荷是铁了心要和她家温煦结婚生子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了解温煦。”薄荷转头,目光温柔地觑了一眼身边的心爱男子,继续对张以岚说道,“我知道他一直都觉得很愧疚,很对不起您。他虽然选择了自己想做的行业,如愿以偿开了咖啡馆,但他心里一直很不安。辜负了您的期望,他比谁都难受。请您相信我,令您伤心——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这死丫头,讲话还挺会煽动人心的嘛……张以岚“霍”地别开脸,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眼中隐隐泛起的泪光,如果……如果儿子真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不知道该有多宽慰呵……

可惜,他不明白吧?

“既然他不想让我伤心,他就该尽快和你分手,去找份正经工作,或者回来继承家业,少让我操心。”因为尴尬,张以岚把薄荷当传声筒,只对着她说话。

然而,这个传声筒却有自己的主张——薄荷笑了,“这我可以替他回答您,他不会和我分手的,他很爱我,没有我就不能活。”

“薄荷,你……”温煦又是感动、又有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母亲明明已经在生气了,怎么薄荷她却越来越开心?不怕把事情搞砸、被佣人赶出去吗?

“而且,温煦他真的很喜欢开咖啡馆啊,您干吗不让他开呢?”薄荷继续说,越说胆子越大,“他以后是我老公耶,连我都不在乎他赔本没钱赚了,您这么担心做什么呢?是怕我跟着他会吃苦吗?唔,不能不说,我有点感动呢。”她耍赖地一笑。

“你——”张以岚瞪着她,这女孩怎么这么厚脸皮?

“伯母您放心,虽然温煦他可能没什么投资方面的本事,也赚不了大钱,但他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我也会。”这句话,薄荷说得尤其诚恳。

张以岚尴尬地别开脸,“我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孝顺。”虽然听她这么说,有点心软,“你快点把钱还给我就行了。”

薄荷蓦地睁大了眼睛,轻喘一声,“那您的意思是,只要把钱还清了,您就愿意接受我做您的儿媳?”即使不是,她也能硬生生地给拗成“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果然,张以岚话还没说完就被薄荷惊喜的声音打断,“您的意思是说,钱不用一次性还清是吗?可以分期还?啊……那太好了!”在温煦和张以岚惊愕的瞪视下,薄荷飞快地打开手提包,从里头“刷”地抽出一份文件,“您看,这是我向银行咨询以后所拟出的还款计划,也按六年分期规划好了。利息按照银行活期利率来计算,而且不收利息税。”温煦呆住了,傻愣愣地看着薄荷熟练解说的样子:这些文件——薄荷是什么时候打好的?又是什么时候放到包里的?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而张以岚此刻非常确定,这个女孩今日来是存心来气她的。看她手势利落地将所谓“还款计划”推过茶几,张以岚不禁回想起六年前,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向薄荷也是这样厚着脸皮、带着文件来找她,和她商谈出钱资助手术的事——那时,她并不真的憎恨这个女孩,甚至同情她的眼疾,为她年纪轻轻就要失明而感到可惜。

那么——是因为这些年里,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所以她才将心底的愤懑转嫁到向薄荷身上,铁了心要拆散他们吗?

她……其实说穿了,也并不是全然为了儿子的幸福着想的无私长辈啊。她……明知道儿子和这女孩在一起特别快乐,还想着要分开他们,她明知道儿子的梦想是开一间咖啡馆,在当初却横加阻止,希望他按照她给他拟定的规划走。其实说到底,她也蛮任性、蛮自私的,不是吗?

张以岚自嘲地低笑出声,原来,她并没资格指责向薄荷——她们都是为爱自私的女人,她们——应该最懂得对方的心思。

于是,这一刻,她懂了。面前这个叫向薄荷的女孩是真的很爱她儿子,甚至不惜毁约,不惜放弃优渥的生活资助,不惜激怒她这个未来的婆婆,也蛮横地要把温煦留在身边。

原来,她们都一样。

张以岚默默地接过那份文件,缓缓地翻着,不再说话。她把那份文件看完了,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抬头问薄荷:“这些钱——究竟是你还,还是我儿子还?”

“我还。”温煦抢先说。

“别听他的,他没钱,我说了我一个人还。”薄荷的口气大包大揽,惹来温煦一记白眼。

“你倒挺有骨气的。”张以岚点点头,又问,“如果在这六年里头,你眼睛瞎了,怎么办?”

“眼睛瞎了,就领政府发放的残疾人保障金呀。”薄荷眨眨眼,笑得好轻松,“放心啦,伯母,我说了会还,就不会赖账的。”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呀……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心疼又无奈地望着向薄荷,仿佛被薄荷的乌鸦嘴给气得不行。张以岚突然觉得,自己再作怎样的挣扎也是无谓了。瞧,他多爱向薄荷!那种眼神她认得,不是深陷爱情的男人,不会那样凝视一个女人。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试着放下成见、爱屋及乌吧?张以岚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我懒得跟一个快要残疾的人把账算得那么仔细。这些钱……就当我送给你们结婚用的,而你们提前用掉了,就这样。”她自己说完了都觉得这理由不够体面,于是尴尬地别开脸,望着窗外硕大的私家喷泉。

“妈!”温煦猛地站起身——是因为惊喜,也是因为感动,“您……是认真的吗?”

“哦。”张以岚草率地应了一声,“既然钱用掉了,婚礼也就别大办了,就……在你们那个什么公园的咖啡馆里意思意思就行了。也不用请客,让外面人都知道我儿子在开咖啡馆,我丢不起这个脸。”

“妈……”温煦动容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就知道,母亲一直是嘴硬心软的啊!“谢谢您。”他将手伸过茶几,握住母亲的手,然后立刻察觉到她的手抖动了一下,眼睛也红了。

“伯母,谢谢您。”看着他们母子牵起手来,薄荷也觉得好感动。

没想到张以岚凶恶地一瞪眼,“你叫我什么?”

“啊!”她飞快地反应过来,“……妈。”轻轻地、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

张以岚仍是板着脸,冷冷地道:“还没嫁给我儿子,不用那么早叫我妈。”

“啊?那要叫什么?”薄荷尴尬地搔搔后脑,却仍是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从心底深深感觉到,温煦的母亲已经接纳她和这段感情了。

刚从温家别墅跨出来,后一秒钟,温煦立刻从身后拥住了薄荷,“你真的好棒……”他吻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道。原本他还担心她不够坚定,会被来自母亲的阻力给吓退。可是——他忽略了薄荷是个多么可爱、多么令人惊奇的女人。通过刚才发生的事,他更确定她爱他,也更确定自己爱她。

“你刚才听出来没有?”薄荷向后倒入他怀中,笑笑地任他亲吻,“你妈是在暗示我们在‘南方公园’举行婚礼耶,她想来参加呢!”

“是呵。”他点点头,然后扳过她身子,继续吻她,“所以我们要快点结婚,别让她等太久。”

“呵呵,你先想清楚怎么把‘南方公园’重建好吧!”她在他唇齿间柔柔地笑了,“我还记着你的承诺哦,这世界上所有的咖啡,都要找来给我喝!”她霸道地说。

“没问题,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找。”在深深吻住她以前,他这样给出了一个新的、长久的承诺。

尾 声

“唉……”

两个月后的南方公园咖啡馆内,葛芮丝趴在吧台上哀哀叹气。

“嗨,葛芮丝!”一身波希米亚打扮的向莞尔跳进门来,跑到她身后吓她,“你怎么啦?唉声叹气的!失恋都超过五十天了耶,还没超生啊?”

“走开。”葛芮丝很有骨气地把头朝旁边一扭,“我不和情敌的亲戚说话。”

“呵,拜托!我家小姑姑不是你情敌啦!”向莞尔很好心地想安慰这个姐妹,“情敌情敌,要先有‘情’才敌对得起来啊!人家老板又没喜欢过你,你又没上过场,你是替补队员耶,干吗那么伤心啊?”安慰到后来变成讽刺。

葛芮丝听得脸都发绿了,嘟着嘴生气,“你讲话真残忍,我讨厌你,我恨你,祝你离婚。”

莞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老板和我家姑姑人呢?”

葛芮丝哀怨地手一指,“在工作间里。”

向莞尔立刻做了个很暧昧的表情,“门帘拉得这么紧,他们在里面……咳咳,‘工作’?”

“去!你当这里是妓院啊!”葛芮丝拍她一掌,“他们在里面做三明治啦,准备等一下带到儿童福利院去分给小朋友们吃。”

“哦。”向莞尔放心地点点头,“那我进去咯!”

她蹦跳到吧台后,“霍”地掀开遮门的布帘,然后表情惊恐,脸色发白,再然后手一甩放下门帘,跳回葛芮丝身旁捂眼大叫:“长针眼、长针眼!”

搞什么嘛,那两个人明明在里面玩亲亲,还好意思说做三明治?莞尔深受刺激。

“唉……”葛芮丝受的刺激更深,“千万不要告诉我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她鸵鸟似的趴在吧台,用双手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喂!”突然,向莞尔推了推她,“起来啦!窗口的位子有人要结账!”

“知道了啦,烦。”葛芮丝闷闷地爬起身来,抓着账单蛇行过去,嘴里自言自语,“真是美好的一天,失恋还要工作,结账还没有小费……”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煞住了车,只因已走到窗边的座位旁,而那位举手示意结账的顾客——长、得、好、帅、啊!

她呆住,怔看这个男人的模样,他身形高大,一双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的长腿勉勉强强地塞在桌底,留半长卷发,戴大墨镜,看上去酷得要命,比墨镜更要命的,是他那戴着巨大银戒的修长手指,比修长手指更要命的,是他指尖拈着的——一张支票!

“喝!”葛芮丝惊呼一声,双眼不能眨动地瞪住那支票上的金额。

“小姐,买单。”酷得要命的男人用酷得要命的语调说。

“你……点的是一杯EXPREXH1O 和CHEESE CAKE……”葛芮丝这会儿的语气比起司蛋糕还松软,“可是,你这张支票……确定是用来付账的吗?”她背上冷寒流得如同瀑布那么汹涌了:天,这么多钱啊……这支票上“一”的后头有好几个“零”啊……这男人从哪来的啊?他不是神经病就是逃犯!

“没办法找钱吗?”男子站起身。他很高,一片黑影顿时罩住葛芮丝的圆圆脸。他将支票按在葛芮丝手里,“剩下的当小费好了,辛苦你了。”

葛芮丝彻底呆住。别说她,这会儿连向莞尔也呆住了。

“可是……”没有人会把一张写着一千块的支票留下来当小费的吧?葛芮丝拼命眨眼,想消除眼前的幻觉。

然而,那酷得要命的男人仍在,他抓起扔在椅背上的皮夹克披上,然后大步跨出门去。离开的前一秒钟,他转过身来,冲呆愣的葛芮丝浅淡地微笑了一下,“支票上有写我的电话,记得打给我。”

然后,他走了。留下那扇玻璃门随风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葛芮丝瞪眼望着那扇摇动的门:刚才,她……是被催眠了吗?莫非,她也有奇遇?

—完—

后 记

写完了老板和小姑姑的故事,这个系列就算完了,呼……长舒一口气。

在这个故事提到视觉神经发炎这种眼疾,那么,来小谈一下眼睛好了。

我一直是个大近视,戴隐形眼镜很多年了。在大学里,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眼睛瞎了,误以为真,真的很害怕。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黑蒙蒙,我还大叫来着,汗……

所以,我对自己的眼睛,一直以来都有种变态的担忧,觉得自己每天看太多电脑,用眼过度,眼睛疲劳酸涨是常有的事,所以——前途……呜呜,很不光明。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相同的恐惧呢?有的话,来分担一下啦。

故事里的女主角薄荷,患上的是视觉神经发炎症。我粗略地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这个病比白内障、青光眼更容易拿来胡诌,所以——就写了!至于故事里提到的部分医学常识和小细节,应该是……不那么精确(心虚地说……)。别怀疑,为了故事的走向,我的确是可以违背科学的。

“南方公园”的故事就这样暂时收尾了。有人要看葛芮丝的故事吗?没有?唉,我就知道没有,哀怨地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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