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亮,尽狼烟从朦胧中醒来,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眼镜。
戴上眼镜后,发现羽金依然在床沿边,闭目打坐。
“神仙可以不睡觉,真厉害,我必须记下来。”尽狼烟舔了舔细毛笔,又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了一笔。
羽金缓缓睁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结束了一晚的修行。
“以这个速度,半年左右应该能突破到筑基后期。但还要学剑,还要练习法阵术,时间有点不够。最主要是晚上这个门神,限制了我的行动,要想点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何况是羽金这样的天才。
因为扫地这份工作很机械,所以羽金决定试着一心两用。手里拿着扫帚,怀里藏着《法阵心得》。随后为自己设定,扫地方向从左至右,随后转身,来回扫四次。
“一心两用”看似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不易。《法阵心得》上有很多图案,羽金每次遇到难处都会不自觉的在地上用扫帚画起,有时候太入神,差点就在武练场直接完成了炼法阵的第一步。
虽然羽金关照过尽狼烟,倘若发现自己没有在正常扫地,就让他出声提醒。但问题是,尽狼烟看书比羽金还要入神,坐到石头上,只要打开书,整个人就似乎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不过羽金还是想出了一个方法,利用神识海。神识海存在于脑中,扩散出体外就是修仙者的耳和眼,存于体内就是一块随时可以涂改的画板。当然,这块画板需要一支“笔”,这支笔依然是神识,所以需要把脑中的神识海一分为二。
元婴期以下的修仙者,要做到这点,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自身神识产生的时间不够长,而这种高级的神识运用技巧书上不会写,便只有靠自己领悟;领悟就需要不断的试验,不断的犯错。低境界的修仙者,神识海太浅,错一次就可能导致神识受损,伤及元神。
所以,古往今来,要探讨神识海的运用,起码要元婴期以上的修为。
羽金的神识是“本能”,显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当这个方法练熟了,羽金便像个扫地的机器人,按照指定的路线反复的清扫着。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杂役扫地的方式,所以羽金认为这份工作非常适合自己修行。
……
深秋过了,初冬便至。秋叶落尽,扫的便是无尽的雪。
“羽金啊,你不怕冷么?”傍晚太阳落山时,山毋便会准时来检查羽金的工作。
羽金依然只穿了薄薄的一件灰色胡衣。他不怕冷,水属性的仙骨天生喜欢冷。
“嘿嘿,从小习惯了,前辈,我扫完了,您检查检查。”羽金憨憨的说着,呼着热气。
山毋望了一眼,除了刚落下的雪花,整片武练场看上去极其干净。
“尽狼烟的风寒好点了么?”
“大夫说,过了冬就会好的。”
尽狼烟刚入冬就染上了风寒,卧病在床。不过这不是真病,而是羽金特意让书生不要出门。反正到哪都是看书,何必非要吹着冷风受着冻,作个假病在屋子里窝着,羽金觉得这更符合少爷的命。
山毋望了望远处,继续说道:“快要冬至了,掌门要带着弟子上山扫墓。往年谷内的杂役很多,掌门上山前,都会安排他们先上山,把厚雪清扫干净。今年,扫地的杂役就只有你和尽狼烟……”
山毋没说完,但意思却说清楚了。
“没事,让我去吧。”羽金很诚恳的说着,上山扫雪,岂不是更清净,更适合修行。
“我会送你上去,你先回屋准备,一个时辰后在这里集合。”
羽金回屋和尽狼烟交代了几句,也没整理什么干粮和行李,便回到武练场和山毋汇合。
悟剑谷的传承有将近一百五十年,历代掌门的遗体都会被葬在谷后的一个山峰上。
此峰名叫葬剑峰,掌门的墓被称为离人墓。
葬剑峰是座险峰,山路崎岖,陡峭无比,几乎没有什么成形的石阶。墓址建在峰顶,故而羽金还是由山毋背着上山。
“其实我很讨厌来这里。”山毋一边快跑,一边语气低沉的说着。
“这地方的确挺阴森的。”羽金看了看周边黑漆漆的松林。
“你知道悟剑谷开派至今有多少年么?”
“听说快一百五十年了。”
“一百五十年,五代掌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山毋显得有点感慨,很不符合他这个年纪。
“前几代掌门…活得不长。”
“师傅执掌悟剑谷已经有七十年了…”山毋并未往下说。
羽金听后微惊。
其一,这代掌门看上去年纪最多六十岁,执掌七十年,便意味着起码有九十岁。而二十岁就执掌“天下第一剑”,显然逻辑上很不合理。
其二,前四代掌门执掌的时间加起来未过八十年。也就是说,每代掌门上位后最多只活了二十年便死了,作为“天下第一剑”的掌门,每代都死那么早,显然也不合理。
“莫非先前谷内遭逢变故?”羽金想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
“立谷以来,从未变故。据师傅说,历代掌门都是被创派祖师的英灵灭杀的。”
“创派祖师?英灵?”羽金觉得有些蹊跷,莫非是修炼百年的鬼道,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所以我不喜欢来这儿…”山毋面露怯色,因为“离人堂”就在眼前。
离人堂,便是通往离人墓的入口,里面供奉着历代掌门的灵位以及画像。
羽金看着山毋的脸色,便猜到这小子应该是怕鬼。
所以羽金自行从山毋背上跳下,道:“前辈,没多少路了,我自行上山吧。”
山毋一怔,神情立刻松缓了很多,但又显得有些尴尬,只能挠了挠后脑勺。
“三天以后我来接你,这是干粮。”他丢给了羽金一个包裹,便转身飞快的跑了下去。
堂门前挂着两个红色灯笼,颜色红得有些诡异,在冷风中左右摇摆。
木门是虚掩的,羽金还没推,就自行开了。
离人堂就是个小屋,前门走进,后门就在右手。屋内的墙上挂着历代掌门的画像,下面钉着块小木牌,写着这些人的名字。
画像旁边挂着两支长形的白色灯笼,灯光不亮,但足以看清这些人的相貌。
“凡人装神弄鬼的东西还挺多。”羽金细细的看着墙上挂着的四张画像,果真年纪都很轻,画上看,大约都不过四十岁。
“第四代——定昆,第三代——尺无悔,第二代——三忌,咦?”羽金依次看着木牌上的名字,却发现创派掌门画像下的木牌不见了。
再仔细看了看创派者的画像,发现画风和后面三张截然不同。
后三张画像,画风沉闷且压抑,符合遗像所需的严肃感。
但这幅,画风狂野,生机不断。
画里的人头发非常狂乱的,挡住了半只右眼;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两道极深的法令纹刻在脸上。被遮挡的右眼、上扬的嘴角、极深的法令纹,画中的人似乎是活的,不,应该说作画时此人在动。
确切的说,是在舞剑。
羽金看出了画中的意境,就更加好奇此人的名字。
“这代掌门叫江沉,长老叫江长风。”
“三忌、尺无悔、定昆、江沉、山毋……三尺定江山……”
羽金把这几人的姓连读几次,竟悟到了取名的含义。“三尺”指的就是剑,以剑定江山,看来这位创派掌门的野心当真不小。
“砰!”
“吱呀!”
一阵狂风,前门关了起来,右边的侧门自行打开。袭入的冷风,把两串白色的灯笼吹得摇摆不停。
羽金闭上眼,神识放开至最大。
“连只野兽都没有,山毋小朋友居然被这装神弄鬼的山风吓跑了。”羽金心中默默的笑着,逆着风踏出了离人堂。
走出堂门,是一片皑皑的白雪。入冬后已经下了五场大雪,峰上无人打扫,便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离人墓,实际上只有四个墓碑。
雪积得虽厚,但仍旧没埋掉那四座突兀的墓碑。
出门百步,就看到了第一座墓。定昆,墓志铭刻着:“一把昆仑剑,一杯情中酒。”
悟剑谷的门规,首条就是要断情练剑。此碑的墓志铭有点让人匪夷所思,身为掌门理应不会触犯门规。
再往前百步,就看到了第二座墓碑,尺无悔。墓志铭:“入谷吾无悔,但愧天下人。”
羽金有点似懂非懂,便继续往前。
百步前的第三座墓碑已破损了一个角落,墓前的杂草长得很旺盛,即便是厚雪也没有全部盖住。
第二代掌门,三忌。墓志铭:“举剑当无忌,却忌剑向师。”
羽金懂了,这些墓碑上的文字,并非死者的墓志铭,而是他们的死因。
触犯门规,妄动情念,死。
执意入谷,抛弃天下,死。
剑道无情,欺师灭祖,死。
难道,三代掌门真是被创派者的英灵杀的?
羽金好奇地往前走去,他想看看第四座墓,这神秘莫测的创派祖师到底叫什么名字,墓志铭上写的又是什么?
可惜,羽金未能如愿。
百步之外的第四座墓碑,已经不在了。确切的说,是被砍断了,断痕很旧,应该有些年份了。残留的那个底角露在外面,看得到在只有一个字:
“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