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槛边爬起,顾凋零此时也顾不得休息一会儿,随着那小道童便进到了观内,两人一前一后的行着,他眼光不自禁的向着四下扫量。只见这老君观内并不甚大,左右除了几间瓦房之外,除此便再无他物,与自己之前所想实是大相径庭。左右俱不见人影,一地的枯枝落叶,往来不见有善施打坐,丝毫也没有香火旺盛的迹象,若不是六道和尚的指点,恐怕使他很难相信会有竹门的仙长在此清修。
脑中正这么琢磨着,岂料一个没留神,顾凋零的前脚正踩在那小道童的后脚跟上,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一个趔趄,只听“砰”的一声,顾凋零的额头重重的与那小道童的后脑磕在了一处,两人“哎呦”一声同时跌坐在了地上。
咧着嘴揉了揉脑袋,那小道童自地上爬起,有些不满的回头瞅了顾凋零一眼,口中嘟囔着道:“这善人好急的性子,又不是失火逃命,怎么走路还这般的性急。”原本这一番急行之后,顾凋零因体力消耗巨大走得已是极慢,没想那当先引路的那小道童,脚下却仍是比他要慢上几分,似乎毫没将他刚刚的求告之言放在心上,而顾凋零此刻心急如焚,听他强词夺理,也不愿和他就此事多做纠缠,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位小道士究竟要将我带去哪里,贵观的观主不是已出外云游了吗?”
洋洋的哈了口气,那小道童耷着眼,淡淡的道:“家师并未云游,只是这时高睡未醒,不愿有人打扰罢了,若不是你受了师伯所托,我也不会告知你实情,你且请在此稍候,我这就前去禀告一声。”小道童说着转身绕过了一扇殿门,直向殿后走去。说话间,顾凋零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老君观正殿的门口,当下停步抬眼望去,只见门梁上那“三清殿”的门匾斜挂,其中猝然一角低垂,在风中摇摇欲坠,说不得何时便会塌落下来。
有些迷茫的皱了皱眉,顾凋零立在殿旁等了多时,见久久不见动静,不禁有些心急难耐,索性就想进到这殿中歇息一会儿,没想他脚下刚一步迈进殿里,随着衣衫抖动而掠起的微风,顿时扑得一阵灰尘暴起。飞土浮尘自上而下涌在半空,弄得顾凋零一时睁不开眼,涩喉刺鼻,呛得他不断的用手在面前挥舞,几声沉重的咳嗽之后,方才忙不迭的辨明了方向,从中退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打抹着半身,稍许沉了片刻,待里面尘埃落定,顾凋零这才再次看去。却见这殿内蜘网四布,供台遍灰。蒙蒙的一片,连那供参拜的三清神像都仿佛笼了一层厚厚的尘衣,不知多少日子也不曾来人打扫。皱了皱眉,顾凋零选了殿中的一根相对干净的柱子,靠在上面歇息了片刻,正一阵心焦之时,却见那小道童悠身从那殿后转了回来,走到他身边稽首道:“善人有礼,我师父他老人家现今还尚未醒来,我不敢入内打扰,还是有劳善人请自去相叫。”
“如此,劳你引路。”喟然叹了口气,顾凋零似乎被这师徒二人弄得有些无可奈何,眼见着日头高升,哪有此时睡觉的道理,但口里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着那小道童走到了殿后,行到一间屋旁,自窗户往内观看,见屋里依稀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影正斜卧在榻上,随即果见那小道童用手一指道:“正是这里了,师父现正在此间安睡,善人请自便吧。”说着那小道童也不待顾凋零回话,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竟然就此径自去了,留下顾凋零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整了整衣身,立在门边躬身正色道:“在下顾凋零,特来此拜见观主。”无奈之下,他此刻也只得自来拜门,没想静静等了片刻,屋内一片寂静无声,任他这般接连的在门外高喊了三遍,声音一次比一次的高昂,却见里面那道人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偶然懒懒的翻了个身,依旧是毫无回答。心中一阵的急火如烹,顾凋零念起那六道和尚此番仍在那处恶战,胜负尚不知晓,当下也不顾得举止失态,伸手将门推开,迈步匆匆走到了屋内,垂立在床前运足了气力,再次拱手朗声喝道:“在下顾凋零,特来拜见观主!”
“噗噗噗”随着这声喝音,无数的灰尘下落,那道人侧在床上,懒懒的扬了扬手,似乎示意着他不要吵闹,同时一股迷迷糊糊的声音自里身传来,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位善人请先出去,有什么话且容贫道再睡上几个时辰,届时再说不迟。”
“在下受六道大师所差,特来此请道长前去相助一臂之力!”
“哦?”听到六道和尚的名号,那道人方略略的瞥过了头来,瞅了顾凋零一眼,无精打采的道:“多时未见,师兄他老人家可安好?他这么大的能为,还用我帮衬什么?”
随着他头颅偏转,顾凋零此际也瞧清了他的样貌,只见这道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八字眉细长眼,眼角下榻鼻孔翻天,头上虽有道冠别顶,两颊却散着无数的发丝,腮下一抹短髯,却是干枯虬扭不自然的卷在了一处,一身道袍破烂不堪,满身的汤水油痕,哪有半分得道仙师的模样,只是听他话音,当正是那六道大师的师弟无疑,当下愣了片刻,方才言道:“六道大师一切安好,只是此刻正在和那鬼延宗的宗主恶战。恳请道长和我速速动身。”
“是么,唉,想必是师兄不知又在管什么闲事,他自疯他的又何必要拽上我?料想他尚足可支撑个个把时辰,这样吧,一个时辰之后,你再来唤我便是。”无精打采的说罢,那道人将两眼一眯显然又要再次睡去,顾凋零却急道:“与在下同行的燕大哥,此刻也被鬼延宗的门人缠住,道长若再不和我同去,恐怕久了会凶多吉少!”
“贫道又不认识他,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那道人不耐烦回了一句,两手抱着枕头别过头去再不看他,顾凋零一见之下,顿时不由心头火起,暗道:依照六道大师所说,竹门向是以安定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么这道士毫无侠义之心。如此见死不救,又同禽兽般苟活有何区别?当下再也按捺不住,抢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道人的衣襟,尽平生之力猛力的一扯,硬生生将他从床上狠狠的拽到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不是和你说了,过一个时辰再来。”那道人虽被他拉了下来,身子却仍尤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在顾凋零的脚下,有些气恼的问了一声,不过看神情却仿佛也浑没在意。
眼见有些无计可施,顾凋零转身从这屋里出来,四下踅摸,正巧见不远处有一眼水井,当下几步跑到了跟前,先是满满的摇了一桶上来,伸进桶里触手一摸,霎时只觉冰冷袭人,神色顿时清醒了几分,随即拎着这水桶转回到屋内,对着那贪睡不醒道人的头顶,一桶便扣了下去。
激灵灵打了冷战,一跃从地上蹦起。值此初冬时分,饶是那道人再浓的倦色也被这一桶几欲结冰的冷水浇得睡意全无,只见他不断的用手捋动着面皮,将满头而下的冷水来回抖动,干叉的短须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化了开来,遍体襟湿道袍发黏,那道人狼狈的点指着顾凋零怒道:“你……你竟如此无礼,若不是看在师兄面上,定将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顾凋零此刻见他清醒了许多,也不由他分说,一把将他手腕拉住,拖着他便往外走。那道人似挣扎不过,两人拖拖拉拉的刚刚直出了观门,却见门外一片片熙熙攘攘,那十几个鬼延宗的门徒此刻已追赶着燕怀英来到了切近,十几个身影团团的将他围在了当心,兵刃交动,情势危急万分。
前襟早已被汗水阴透,燕怀英脚下虚浮,似乎“环月新诀”使他的内力消耗过巨,脸上和身上也均都现出了血痕,只是仍呼喝来回恶战不止。顾凋零一见之下也顾不得自己的斤两,抽剑挺身正要相助,没想募然发觉,自己刚刚还拉着那道人的手掌一空,回头一看,却见那道人竟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
但觉一阵清风忽起,那道人须臾之间已站在了燕怀英的身边,伸左右食中四指,急速的在胸前划了个弧,随后对着身遭一阵虚点,再见那十几个鬼延宗的门徒刹那间仿佛木雕泥塑一般,虽拉着动手的架势,却一个个再也动弹不得。
矮身缓缓的从一柄刀下将自己的脑袋避开,燕怀英直至此时仍是心有余悸,若不是刚刚那道人的一番猝然的出手,恐怕他在这顷刻间便要身首异处。将额头的汗水展了展,燕怀英喘着粗气,一跤坐倒在地上,也顾不得先和他二人答话,屈膝盘腿五心朝天的坐好,调动着丹田不畅的内息之力一一润纳自己的经脉,直至如此的行了一周天之后,方才再次站起,指了指身旁那道人问顾凋零道:“顾兄弟,这便是那位竹门的道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