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是在晚秋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在纷纷坠落,就像她不停坠落的心。
本来是去做人流的,不想却检查出患有严重的肾衰竭,而且已经到了要做透析来维持生命的阶段。
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孩子打掉的。因为她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这见不得光的私情,终不是她想要的。其实她在心底都已经想好了,只要男人说要这个孩子,她就会为他生下来,哪怕他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她也认了。
可是那男人得知她怀孕,不但没有惊喜,反而惊恐万状,让她赶紧做掉。她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这样,担不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她想,也好,结束吧,结束了就不会在这无望的爱情里纠结了。
女孩从来没有主动给那个男人打过电话,因为她知道,她已经不剩什么了,仅剩下的这么一点点尊严,她想像护着生命一样地护着它。
即便如此,她在医院的时候,仍然充满期待地望着每一个进病房的人。她没有望到令她心碎的中年男人,而是看到了背着吉他和晚霞,从异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孩。
女孩用被子蒙着头,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看的样子。男孩轻轻地掀开被子,捧过她的脸,对她说:“不管走到哪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最漂亮的妹妹,最美丽的花儿。”
“这花已经死了。”女孩喃喃低语,“多么短的一生啊!”
“不,你是向阳花,明天还会开,而且会更灿烂。”男孩纠正了她。
女孩哭得一塌糊涂。
男孩知道,她的心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男人。
男孩偷偷查到了那男人的电话,约那个男人见面,把那男人暴揍了一顿,转身男孩又开始求他:“去看她一眼吧,或许她的日子不多了。”
那男人擦掉嘴角的血,随他去了医院。男人捧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跪在她床前,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等她好起来他就和她结婚,他说这一次他是真心的,如果有半点假话,天打五雷轰。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让他起来。她觉得自己对他忽然就有些释然了,没有恨,自然也就没有了爱。他就像一个路人一样,在她身边过去了。
谎言如同口香糖,尽管是甜的,终究会被吐掉。而真情,早晚都将汇入她的心灵。
“走吧,永远不要再回过头来。”这是她对中年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男人在医院留下一笔钱,便真的再没有露过面。
男孩偷偷地去检查化验,他的肾脏和女孩的身体完全匹配。他高兴极了,有一样自己的东西可以住进她的身体里,他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事情。而且他觉得这是老天可怜他们,又给了他们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因为他想好了,如果她不在了,他也会跟着去。就算到了那边,他也要一直陪着她,为她唱歌。
这么完全匹配的肾脏,令医生也有些惊讶,医生问:“她是你什么人呢?”
他犹疑了一下,说:“妹妹。”
他反复叮嘱医生,不让他告诉女孩这个肾脏是他换给她的。
可是他又怎么瞒得过她的眼睛,他所做的一切,她心知肚明。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的好妹妹啊。”
“如果我能好起来,我不要再做妹妹,我想做你的爱人,你会嫌弃我吗?”
“不管你身上曾有多少故事,我只渴望有一天,能被你深深地爱着。世界那么多的美好,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花,不要月亮,只要你,哪怕为我多出一次的心跳。”
他们带着这份美好的愿望被推进了手术室,走进了一次死亡的预演,他们变得无比坚强,他们都坚信,小小的灾难过后,美和幸福都会重生,就像顽强的向阳花。
手术很成功,女孩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男孩也很快恢复了,他又可以为她唱歌了:
突然有一天你就来了
来到这悲伤的大地
从此你将注定了孤独
虽然这世界是那么繁华
如果你可以如果你能够
希望你是那纯洁的向阳花
在这美丽的艰辛的生命中
坚强地灿烂地绽放
有一天你会感到迷惘
如同我经历的那样
不要难过也不要迷惘
曲折的生命才有意义
如果你可以如果你能够
你要成为那美丽的向阳花
在布满创痛的凄风苦雨中
坚韧地辉煌地绽放
……
窗外是凄冷的,晚秋的雨不停地下着,像一个错过了投宿时间的客人,轻轻而执着地敲打着窗户。可在男孩的怀里,女孩是暖的。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带着满足的微笑。那一夜,男孩和女孩都梦见了那只蛐蛐和那朵兰花,也听见了老槐树一遍遍重复着说的话:“孩子,你要记住,并不是谁都可以为你唱出世界上最美的歌儿……”
如果只剩七秒,但求其一
女孩子是戏团的女主角,在某座城市演出的时候遇上了一位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绅士,他在战火中患了失忆症。第一眼看到他,女孩子便爱上了他,她带他回到戏团,为他治病,后来两个人一起离开戏团到乡间养病。
几年过去,绅士依然没有恢复记忆,他们相爱、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绅士要去一趟大城市却意外被车撞倒,再次失忆。这一次,他恢复了战前的记忆,却失去了和女孩子在一起三年的记忆。绅士回到自己的家,继承了家族生意,成为商业巨子。
乡间的女孩等不到丈夫的归来,大病一场,新生的儿子也病死了。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丈夫的照片,于是跑到他的公司应聘私人秘书。
三年,绅士依然没有认出她来,还差点跟自己的侄女结婚了。这一天,绅士终于向她求婚,但事先说清楚只是因为他们都孤独,而且她对绅士的帮助很大,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又三年,结婚纪念日,绅士送给女孩一串英女王戴过的项链,女孩拉开自己的首饰盒,最底层放着自己生孩子后丈夫送的廉价项链。终于,她决心暂时离开这个失忆的丈夫,回到那个熟悉又悲伤的乡下。
突然,绅士有了记忆的线索,他找到了一直装在口袋里的钥匙所属的那间曾经的房子……这便是电影《鸳梦重温》的故事梗概。那个女人的深情,像一把烙铁,在我的记忆里烙了一块美丽的疤,说它是疤,而不是花,是因为曾经深深地为她疼过。
换了你,你会等这个丈夫吗?你在报纸上看到丈夫的照片会去应聘吗?你就在他的身后当私人秘书,你会忍住自己的欲望遵循医生的建议不开口说自己的身份吗?你可以忍受另一个年轻女孩不断地追求他吗?你会为了不打扰他现有的生活而跟律师签字放弃寻找自己失踪的丈夫吗?你会明知他记不起你而跟他表面结婚吗?你会收到他结婚周年礼物后痛哭却依然守口如瓶吗?三年,又三年,若干个三年过去,你可以一直这样痛苦地等待下去吗?
每天就在爱人身边,然而他却一直记不起自己。失忆就是如此残酷。时间,每一秒都是唯一的,而她,甘愿用几千万秒唯一——一闪而过的时间,来等待自己的情人。
现在想想,不失忆真好,即便不在一起相守,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一段记忆也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我也是一个善于忘记的人,但有些一直不忘。就像雪,你整个夏天都想不起它,但是很快,它就会回来。
我们自以为能记住的,往往会忘掉。不让记忆丢失,能完好无损地记到现在真好。
看过一则报道:12岁的澳洲小朋友克拉克,骑车送报时结识了小女孩琼,两人长大后相爱结婚。六十二年过去,琼患上了老年失忆症,甚至不认识相濡以沫的丈夫,只记得少女时代的青涩往事。于是老头克拉克蹬起自行车,成为了澳洲年纪最大的送报人。九旬老翁,让爱妻仍然生活在小女孩时代的甜蜜梦境中。
老人大概在想,哪怕爱人的思维变成了一尾鱼,只剩下七秒的记忆,他要其中的七分之一也便知足了。
手心里有另一个人的心在跳动,衣服口袋里有回家的钥匙,听着走路的声音,闻着身上的味道,便可认出哪一个是自己爱着的人……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好好保护自己脑袋里的美好记忆。
贪恋一只波斯猫的冷暖
尽管穿着貂绒,依然被我看出了你的寒冷。
那冷在心里,一寸一寸,在凝固你的岁月。
“我是欢愉的啊!”你尽力掩饰着,给我一个向日葵般的笑脸。
“那么你心底那条叫热爱的小虫子,为什么蜷缩着,哪怕是触须,也不肯动一下?”
你垂下眼帘,为说中的心事暗自销魂。
你是个美丽的女人。微卷的发,白净的脸,性感的唇,魅惑的眼。有点像洋娃娃,有点像波斯猫。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只是叫你波斯猫,叫你长大了的洛丽塔:“洛——丽——塔:点燃我生命的光,照亮我情欲的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舌尖儿顶着上腭做一波三段旅行:
洛——丽——塔!”
波斯猫温暖的外表下,藏着一截冷。
那冷让人心疼,如同触摸不到的月光,循环反复,在心的上边悬浮。
我用拥抱暖你,你依然抖动如风中的凤尾竹;我用吻暖你,你依然如一头受着惊吓的小鹿。
你的唇是甜的,呵气如兰。我吻着你的唇,世界陷落,如同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也甘愿奉陪到底。哪怕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单单的角色,我也要演给自己看。
你说,想和我在大雪中一起漫步,那样就可以“白头到老”。
这假想中的厮守终生,竟也会令我动容。
“如果下了雪,我们就在某个晚上,某个道口的某根路灯下接吻。”
我寻到了那个道口,寻到了那根路灯。路灯下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垃圾箱,被雪覆盖着,像一座童话中的房子。
“你看,多窘迫的现实都不可怕,雪会掩盖一切。尽管只是暂时的,尽管阳光和春天会将一切还原。”
“我向一个人借了一点温暖,可是我怕,我会贪恋,会索取。”
“温暖,本就是用来贪恋的。来吧,到我怀里取走你的温暖。”
我想,也许我从未理解你,又自认为理解你。你说,你是认不得真的,一旦认真,便会触目惊心,如白丝绢落地。
你说你是一只贪恋温暖的波斯猫,然而现实是,波斯猫,我开始贪恋你的冷暖。
你的暖是我的咖啡,你的冷是我的扎啤。
一滴热泪落入一杯冷水中,会让整杯水沸腾吗?一根柴火投进冬天的胸膛,会让冬天不再僵硬吗?
就算不会,那漾着的暖的涟漪,也总算是经得起回味的吧。
我能做的,就是那冷水中的一滴热泪,数九寒天里的一根柴火。
如果你是一只小狗,我就做你的尾巴,让你一圈一圈地来咬我。
如果你是一只小猫,我就做那团被你抓来挠去的毛线球。
这样也好,尽管带给你的,是那么小那么小的快乐。
爱就该是这样的啊!
如同大海一样,你喜悦时,它泛着清波对你微笑;你愠怒时,它掀起惊涛为你不平;你悲伤时,它哼着歌谣哄你平静;你快乐时,它打着拍子为你伴舞……而置身爱情的人们,都是海的儿女,深深依赖着大海,尤当无助之时,海用它内里的博爱,爱着他们,给他们温暖与舒适。
“人有三样东西不能隐瞒:咳嗽、贫穷和爱。你想隐瞒,反而欲盖弥彰。”
是的,爱在身体里日夜生长,早已无法隐瞒。
你是女人中最好的女人,你是我的黑眼睛、我的黑头发。
你是波斯国的猫,你是长大了的洛丽塔。
若爱,就一骑绝尘地爱下去
不爱,请收起缰绳,策马回身;若爱,就一骑绝尘地爱下去!
爱你的草原,也爱你的荒漠;爱你的殿堂,也爱你的茅舍;爱你的圣塔,也爱你的烟囱;爱你的锦缎,也爱你的布衣;爱你的康健,也爱你的病恙;爱你的美人痣,也爱你的黄雀斑;爱你的光滑,也爱你的褶皱;爱你的歌声,也爱你的絮叨;爱你的前额,也爱你的脚跟;爱你的金黄,也爱你的灰暗……我将舌尖上的酒分你一滴,你将脸颊上的红匀我一朵。
在爱里,最怕的就是哪怕半点的犹疑。爱就爱得义无反顾,爱就爱得荡气回肠。打马奔向你的村庄,惊动了你的鸡冠花,惊动了你的狗尾草,一骑绝尘,跨越参差不齐的木栅,停于你的屋檐下。
等着牵过你的手,将你置于马上,与你一道浪迹天涯。
从此,你给我写过的信,哪怕是病句,我一样当成箴言和诗行;你对我说过的话,哪怕是呵斥,我一样奉为神谕和圣旨。
从此,在早晨一起醒来,我担水砍柴,你喂鸡做饭;在夜里一起躺下,睡熟的时候,呼噜挨着呼噜。
假如你是一粒种子,在我之前,睡进泥土里。我会毫不犹豫地躺在你旁边,哪怕那儿的泥土很薄、很贫瘠。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巴黎野玫瑰》,女主角叫贝蒂,一个不羁而略有些放纵颓废的烈性女人:年轻、美丽、凛冽。在浓烈的感官性爱后的一个清晨里,她从床下清理的垃圾中无意翻出男友以前写的小说,两个连续昼夜后,她感受到了身边这个正被现实打磨的一步步甘于平庸的男人身上的才华——他应该属于文字而不属于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