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蒙蒙的天,惨淡无月。
空荡荡的街道上传来打更人若有若无的敲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前方有黑影颤颤发抖,打更人眯了眯眼,那黑影却抖动得更加厉害。他想起近来村上传出的谣言,有一股寒气自脚底冒上心头。
打更人在原地犹豫片刻,壮了壮胆,终于小心翼翼地举着灯笼缓缓靠近。他刚靠近几步,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正当他疑惑之时,黑影忽然转过身来。他“啊”地一声尖叫,退后两步,惊恐地跌坐在地。他手中的灯笼也因情急之下甩手而去,倒在黑影身旁。
借助微弱的灯光,打更人终于看清了黑影的庐山真面目。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不过虚惊一场。
他半是羞愧半是恼怒地扶起了黑影,更加难闻的酒味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打更人厌恶地吸了吸鼻子:“秋大叔,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当心回去秋大嫂又骂你。”
“嗯?”秋大叔睁开一双挤在皱纹里的眼睛,凑着火光仔细地瞧了他一眼。然后他奋力挣开,力气大的打更人一时都未能阻止。但他没走几步,又要摔倒在地,幸好打更人眼尖提早扶住了他。但他依旧不领情,甩手道:“别多管闲事。”
打更人无动于衷,只当他是在耍酒疯。
秋大叔打了一个酒嗝,忽然又来了兴致,转身拍了拍打更人的肩膀,道:“小李啊,秋大叔我告诉你,我不还手那是因为我让着她。不然那臭婆娘敢骂我,早晚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秋大叔嘴上说着要自己走,但整个身子都厚颜无耻地趴在小李身上。小李顶着秋大叔,怕再生什么事端,嘴上连连附和,心中却毫不苟同,反而暗暗发笑。
秋大叔更加得意,高声道:“今晚的月亮真好啊。”
小李暗暗嘀咕:“这黑漆漆的哪有什么月亮……”
忽然,他在路过的水塘里瞧见了背后明亮的月亮,撇撇嘴:“这天还真是奇怪。”
柔和的月光覆盖着青石板路,像给地面撒上了一层银辉。有一瞬间的停顿,脚下的月光消失了一片,然后下一秒,又恢复原状。
然而这一切都被秋大叔尽收眼底,他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却又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无法捕捉。
在小李的背上,他凝视着脚下的月光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在月光笼罩不到的阴影处有幽灵遁现,一个个训练有素地从屋顶上掠过,追赶着前面狼狈的三人,与其不同的是,这三人或多或少得都挂了彩。
观其身形,三人动作皆矫健如鹰,一看便知师出名门。
日复一日的饥饿和疲劳,心惊胆战的追逐与逃亡。面对这些,他们早就精疲力尽了,所以动作也越加迟缓。
眼见距离一点点被拉近,“小洛!”伴随着一声惊呼,黑衣人的利刃接踵而至,被称为小洛的少年险险一避,一排排梅花镖脱手而出,他的身后,几名黑衣人徐徐倒下。
未料到背后却有当头一刀,扑面斩来,少年脸色一下苍白,似乎他也意识到这一刀避无可避。
生死只在这咫尺之间,心仿佛被悬到嗓子眼上,但是下一刻,他的救援终于到来。
为首的少女迅速解决身旁的敌人,转过身来,便看见了少年命悬一线的场景。万般惊恐之下,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海。她不敢托大,聚内力于掌心,一掌横空劈向前方。
强大的气劲仿佛得到了宣泄,向前奔涌而去,迫得少年身子微倾,不自觉向外移出半步,就这么与死亡擦肩而过,只是右肩上还是出现了一道狰狞伤口。
少女暗暗松了口气,正当她略微分神之际危险再次逼近,有隔空一掌袭向其身。
来人的力道略微有些保留,可一掌下来,少女还是闷哼一声,有鲜血自嘴角流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似的。
她努力平复体内数股乱窜的真气,也带上了一点点疑惑。来人大概是黑衣人的首领,可一路上并未见到他出手,反倒是一直藏在暗地里,刚才见到这样一个好机会,才忍不住偷袭。
她有些惊疑不定,远远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少女眯了眯眼,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下一刻她睁大了双眸,满眼竟是不可置信。
那个名字一闪而过,恍若晴天霹雳,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怎么会是。。。。。。他?
黑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杀机逐渐从他眼中暴起,他拔出利剑,也不再留手。
剑光如影,密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少女堪堪躲过几招,一番运功,他的内伤越加严重,一开始便毫无悬念地落了下风。
少女又惊又怒,心头却是冰凉一片,她不禁苦笑,难怪一路上他不肯出手,不过是怕她和兰姨认出来罢了。
人与剑步步紧逼,可见他真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剑式虽然凌厉,但更多的却是招式间的僵硬,想来他是不惯用剑的。凭借这些,少女才次次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只是身上或多或少又多了许多细密的伤口。
少女眼中露出暗讽之色,到这个时候他还想掩饰自己的身份?
少女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利刃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它割伤了少女的腿,犁出一掌长的血痕。那惨白的剑身倒映出她苍白的脸,有森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让人不寒而栗。
剑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雄厚的掌风,终于不再掩饰了吗?少女在心头苦笑。
她腿上受了伤,被迫跌坐在地,早就难以招架,她慢慢闭上眼,似已认命绝望。
然而同样的,义父无法瞑目的双眼,小桃拼命救她的身影,程家数百人的惨死,还有那个总在身后喊姐姐的青涩脸庞,如同魔怔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想死,她不想死!心有不甘,她欲合的眼眸再次睁开。只是这一眼,她便面如死灰。
凌厉的劲风扫过她的脸颊,她恍惚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小姐,少爷就拜托你了。”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
“兰姨!”少女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却抓了个空。
那黑衣人也同样震惊,可掌劲已出,连他也阻止不了,只好咬着牙控制掌风偏离致命部位,一掌打在小腹。
兰姨身体微微一颤,可她知道她的五脏俱损,六腑渗血,经脉尽断,怕是今天要交代在这了。
身后传来少年焦急的声音:“兰姨,你没事吧?”
而一旁被所有人忽略的黑衣人眼中也同样藏着焦急,甚至有两分无奈与后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妇人,暗叹一声后缓缓离开了,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消融在黑暗中。
兰姨咽下嘴中翻滚的一丝血腥,沙哑地对少年少女道:“走!”
一个字重千金!
“兰姨!”
“走!”她再次呵斥,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她的身体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三个人走,就是三个人死。这样还不如在内力未散之前,再拼一把,以护他们平安离开。
少女咬咬牙,狠辣之色从她脸上浮现而出,一个手刃自身后劈晕少年,强行动用内力,抱起少年拼命向深处逃离。
少女没有回头看,因为她也知晓兰姨凶多吉少,而自己只能不辜负她的期望,努力逃,努力活下去!
兰姨似乎是感觉人已走远了,她才慢慢举起剑:“今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们这帮贼子全部留下!”
那张脸上温婉不在,半是决绝,半是疯狂,惊得黑衣人齐齐后退一步。
话未说完,她竟是洞门大口,毫不设防地冲过来。
踏步,向前,斩,一气呵成。就是剑式里最基础的一招,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剑式如虹,冷茫如星,划破天际,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意,令人望而生畏。
瞬间,黑衣人喉间血涌,皆倒地不起。
但凌厉剑风未曾消逝,气劲四散,震得四周青石板寸寸开裂,也吹得她的衣摆凛凛作响。
她的眼眸中神色渐退,却还是保持着最后挥剑的姿势。
一代宗师就此陨落!
“厚葬之。”声音在月夜中突兀响起。
循声望去,远处似有一人踏月而来。
一顶殷红纸伞遮住了他大半脸庞,倾斜下的阴影隐了一双凤眸,蒙雾深邃,眼底却又波澜不惊。
衣衫摩挲间,他徐徐走向近在咫尺的南裔边城,目不斜视地踏过刚被鲜血浸染的青石板路,仿佛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整个人透着无视天地间的傲气,优雅如谪仙,无情似妖孽。
在他身后,有两名青衣人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一名青衣人迅速的将死去良久的妇人带走,而另一名则面无表情地甩手撒出一把毒粉。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于空气中,甚至连血液也“啧啧”得被腐蚀,一点点化为白雾。
连被震裂的青石板也用内力被推平复原,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天空蓦地下起了雨,洗净最后一丝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