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慕容舒正躺在床上午睡，突然感觉房中有陌生的气息，下意识地睁开双眼，便见到一个伟岸健硕的背影--宇文默，他正站在案桌前翻看着什么，动作十分轻柔。
慕容舒缓缓起身，披了件衣服，正要下床时，他转过身子，见慕容舒已经清醒，有些惊讶地说道：“是本王吵醒了你？”
“没有，妾身已经睡了半个时辰，理应醒了。”慕容舒微笑道。从宇文默身上收回目光后，弯腰将鞋子穿上。
宇文默又将目光转回案桌上，低着头，声音清冷地问道：“王妃对江北一带的事儿感兴趣？”
慕容舒穿鞋子的手一顿，眼皮抬了抬，回道：“早就听说了江北一带的灾情，便放在了心上。”
“想不到王妃如此有心。只是不知王妃在这张纸上所画的是什么？”宇文默点头，随后从一堆白纸当中抽出一张，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图像，问向慕容舒。
慕容舒抬眼看过去，是她这两日简单勾勒的图纸，主要是关于通水的渠。因为只是初步的设想，并未经过仔细琢磨，所以现在宇文默这般问起，倒是让慕容舒愣住了。
宇文默见她未回答，便又低头看着那地图，声音低沉地说道：“灾情严重，灾民甚多，卖儿卖女和奸淫掳掠之事常常发生。百姓为了填饱肚子，竟吃起了黄泥树根，甚至死人肉。纵使朝廷不停赈灾，可仍旧只能解决皮毛。”
“就算朝廷派发十万石粮食，真正到百姓手中的恐怕只有一两千石，这还是高估了的。”慕容舒勾起唇角，似有几分不屑道，她不相信宇文默会不知。
宇文默猛地抬起头，深邃如苍茫大海的眸子直直对上她的双眼，似有一丝希冀，又带着几分好奇，嘴角同样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想不到区区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朝廷与官员的腌臜事儿。”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助百姓。
慕容舒的目光越过宇文默落在图纸上，声音轻柔地说道：“解决干旱和蝗灾也并非不可能。”
此话一出，宇文默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无水灌溉土地，可修建水渠。有蝗虫来袭，可事先洒药预防。农作物减产，可根据土壤情况，改种适合的农作物，加上适当地施肥，也许用不了一两年，便能初见成效。”慕容舒不自觉地将现代词汇说了出来。
“水渠？洒药？施肥？”这三个词汇宇文默不太懂，但这三个词汇所对应的难题却是他此刻迫切想要解决的！
见到宇文默求知若渴的目光，慕容舒轻笑道：“水渠是引水灌溉土地之用，也可以饮用。洒药是制作一些特殊的药水来抵御蝗虫。施肥则是用人或者动物的排泄物来滋养土地。”
宇文默的浓眉蹙得更紧，不过眼中的光芒却更亮了，“但若无具体的实施步骤，那么还是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慕容舒何等聪慧，自然知道他这是在与她商量。只是，让她给出具体的方案可以，但，不能这么无条件地给他。伸手将描画着水渠的图纸从他手中拿出，随后笑道：“妾身可以给爷具体的步骤，但爷要答应妾身一事。”
“何事？”宇文默刚刚舒展开的眉又紧紧蹙起。
“放心，此事不会让王爷为难，也许，还会让王爷松一口气。不过，请原谅妾身现在不能说出此事，望王爷谅解。”
宇文默低头看了一眼地图，紧皱的浓眉渐渐舒展开，点头应道：“好！”只要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别说是一个要求，就是十个、一百个也必须答应。
慕容舒见他态度爽快，便笑着将图纸摆放在案桌上，铺平，随后研墨，重新提笔绘画，并抬头对宇文默道：“请爷稍等片刻。”
话落，她便运指如飞，用一些宇文默无法看懂的字体和方式展开计算。
宇文默一开始是将注意力放在她画出的东西上，却发现看不懂，便移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慕容舒白皙的脸上。
她偶尔会皱着眉，顿下笔，沉思一会子后，又提笔继续。她专心之时，眼睛低敛，散发着他从未在任何女子身上看过的强烈自信。
宇文默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确认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虚幻的影像，这时，慕容舒正巧抬起头来，他猛地收回手。
“好了。”慕容舒看向他笑道。
宇文默低头看去，浓眉又蹙了起来。慕容舒自然知道他为何蹙眉--古人怎么可能看得懂这些，便开口解释道：“这是修建水渠的细节图。爷可以看看地图，江北一带每年春夏都会下雨，但蓄水处太少，河流只有几条，还离田地甚远。只要建了水渠，就可保证水源。”
宇文默听得非常认真。
“爷看，这就是水渠，从这里开始……”慕容舒手指着图纸，讲得非常详细。宇文默从未接触过这些，好在慕容舒是极好的老师，句句切入要点，让他听得真切明白。
越听宇文默的黑眸就越亮，这几日让他无法安眠的难题竟在她的图画面前迎刃而解，一个深闺女子竟有如此智慧！
不过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宇文默十分认真地将他听不懂和看不明白的地方一一指出，让慕容舒仔细解答。待终于明白后，他竟罕见地高声叫道：“好极！好极！”
接下来慕容舒又教他如何制作农药。
“至于肥料，就是人、动物的粪便。”
“粪便都是排泄物，熏人至极，能行吗？”宇文默皱眉问道。
“粪便中含有的东西能够滋养土地。爷不知道种在牛粪上的花会开得更加鲜艳吗？”慕容舒只能这样简单地讲几句，总不能跟他大谈有机物和无机物吧。唉，快到晚饭时间了，却要与他在粪便上浪费口舌，太影响食欲。
“想不到王妃见识甚广，想来是在将军府时，慕容将军告知的。”
慕容舒语塞，这次想起来，她眼前的是个迂腐的古人，在他乃至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当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就算是一般的男子也未必能知道得这么多，他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爷信得过妾身，姑且试上一年，反正于百姓又无害处。”慕容舒退了一步。
“好。”宇文默点头。
慕容舒吃了一口茶，暗地里翻了翻白眼，继续道：“江北一带春暖冬冷，不适合种植小麦，爷不如建议百姓改种水稻、黄豆、玉米，而且每年春天将土地翻新。”
幸好这一次宇文默没有继续问为什么，否则慕容舒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小麦与水稻等农作物的区别，为何有的适合在黑土地上种植，而有的不适合。
“最重要的一点是，马上就到冬季了，在明年开春之前，该如何解决百姓的粮食问题。妾身有一法子，爷不妨听听。”慕容舒低下头，眼底浮起一抹精光。
宇文默不知何时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听见她的话后，浓眉又拧了起来。
“京城首富杜家，也就是大夫人的娘家，坐拥万贯家财，只需要拔点汗毛，就能解百姓一时之需，届时朝廷拨粮赈灾，问题便会迎刃而解。妾身听说大夫人的弟弟食一顿珍馐玉馔，需千两银子；玩一妓子，需千两银子；霸占一良家妇女，需千两银子；买一良驹，需千两银子，一日之内便可挥霍近五千两，而五千两能够换取粮食五百石。”
宇文默看向她，往日堆满冰雪的眼眸中隐隐有一丝笑意。想起管家今日所说之事，嘴角微微勾起。
慕容舒不经意间触及他的眸子，见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嫣然一笑道：“妾身不过是为贫苦百姓着想，绝无其他。”
竹园。
“王爷刚从梅园离开，听人说王爷离开之时，脸上似乎有些笑意。”竹园一名二等丫鬟唤作盼儿的，慌慌张张跑入房中对正在绣披风的沈侧妃说道。
沈侧妃闻言，一个失神，针不小心扎入手指中。
盼儿瞧见后，惊呼一声，立即拿着干净的帕子将沈侧妃手上的血珠擦拭掉。
“无碍。王爷何时去的梅园？待了多久？”沈侧妃细细地抚摸着披风。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入冬，届时他就可以穿上她亲手缝制的披风了。
“不到两个时辰，不过晚饭却没有在梅园吃，而是回了书房。”盼儿连忙说道。
沈侧妃抚摸披风的手一顿，过了半晌才对盼儿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盼儿离去后，沈侧妃才抬起头来，面色却是难掩的苍白，她走至窗前，看向宇文默书房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你去见慕容舒是因为昨日之事，还是你发现了慕容舒的与众不同？”
梅园。
晚饭过后，在厨房暂时当差的秋菊回来禀告了厨房今日的情况。
“绣钰与厨房的几个婆子没有多少交流，不过其中有个婆子与绣钰走得颇近。”
“绣钰这个丫头有些心计，不会这么两天就露出了马脚。你再回厨房时无须注意那个婆子，适当观察被绣钰冷落而又故意不去讨好绣钰的婆子，然后查清该人的身份，家中有几人，是否有儿女在府中当差。”慕容舒沉思了一会儿后，吩咐道。
秋菊立即醒悟，怕是绣钰故意做给她看呢。忽然又想到一事，立即说道：“这个月厨房又要报账了，虽然厨房管事暂时是奴婢和绣钰，可大厨房的账向来是由沈侧妃查的，今日绣钰却对奴婢说，沈侧妃这两日身体不适，只能交给王妃看了。”
“哦？这才一日不见她就身子不适了？那你明日便将账本拿来吧。”慕容舒轻笑道。她也想看看让沈侧妃费尽心思将自己人安插在管事位置上的大厨房，究竟有何妙处。
“是。”
“既然绣钰与那婆子亲近，你也不可太过冷漠，就比她多上三分吧。”
“是。”
“还有事吗？无事就回房休息吧。”
“是。”
秋菊退下后，留在房中的云梅却开口了，“奴婢有一事相求，望王妃应允。”
“何事？”从今儿下午开始，向来活泼的云梅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母亲病在榻上，奴婢想告假三日，回去尽孝。王妃，奴婢只需要三日，望王妃应允。”云梅样子焦急，却又怕慕容舒拒绝，说得很小声。
慕容舒温柔地笑道：“三日够吗？若不够还可再加两日。”
“够了，够了！”云梅可爱的小圆脸上浮起激动的笑容。
慕容舒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金元宝--兑换成银子能有四五十两，“拿去用吧，治病买药会是一笔大开销。”
云梅连忙摇头，“王妃能够允了奴婢的假，奴婢已是万分惊喜，怎么还敢要王妃的赏赐？奴婢的月银不少，够了，真的够了。”
见她推却，慕容舒便将金元宝收回，并不强求，“有何难处尽管与本王妃说。”
“谢王妃！谢王妃！”云梅连忙跪地叩谢。当初被提了大丫鬟的时候，她可是抱着必死的心，却想不到能够伺候这么好的主子！
一日，红绫为慕容舒梳头时，不经意间说道：“王妃是否还记得柳府的大姑娘？”
“柳府？”慕容舒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似乎是慕容舒儿时的玩伴，也是唯一真心对待慕容舒的朋友。不过自从三年前出嫁后，她俩便疏于联系。为何如今红绫会忽然提起？
“就是柳府的大姑娘，三年前嫁给了在青州任职的王巡抚的嫡子王君山为正妻。”
“是啊。”慕容舒点头。记忆片段中，妙龄的少女害羞地对慕容舒说过，王君山英俊潇洒，又十分温柔，所以这桩婚事她很满意。
红绫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柳姑娘，想不到当年人人称赞的王少爷竟然只与柳姑娘恩爱了一年，后来房中收了不少人。如今新纳的妾室却是个不好相处的主，仗着受宠处处与柳姑娘针锋相对。王少爷却听信那妾室的谗言，对柳姑娘轻则辱骂，重则殴打。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居然将柳姑娘和柳姑娘所生的嫡长子一同撵了出来。”
“什么？”慕容舒皱眉。万万想不到，那个娇艳温柔的少女，短短三年内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柳姑娘真是个苦命的人儿。奴婢听说柳姑娘带着长子回京城了。”红绫再次叹息。
慕容舒的心顿时一沉，柳玉儿是苦命人，以前的慕容舒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封建社会下的女子没有几个不是苦命人，就算是尊贵无比的当今皇后，怕也活得极为辛苦吧！
一番感叹过后，慕容舒便让红绫拿着厨房的账本来到梅园的小亭子。
账本很厚，却只是这一个月的进出。
翻开第一页时，慕容舒的眉尾便扬了起来。厨房果真是个好地方，想要富起来，还真得从此处下手。
看完账本，慕容舒不得不佩服沈侧妃，表面上看去，厨房的各项支出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非她前世经常跟这些冰冷的数字打交道，怕是难以发现其中的猫腻。
红绫见慕容舒的面色有异，便说道：“王妃，是账本有问题吗？这两年来沈侧妃确实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王爷也很满意。”
慕容舒轻笑回道：“账本没有问题。”就算其中有猫腻，恐怕也是宇文默默许的，她才不相信，凭着宇文默深沉的心思会看不出来。既然宇文默都没有异议，她又何须为自己招来一身腥？
“那要将账本送回大厨房吗？”
“不，送到沈侧妃那儿，让沈侧妃也过目一次。”这事儿她说没问题不行，必须让沈侧妃亲口承认。
“是。”
下午，负责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翠红前来通报：宇文默要见她。
难道昨日与他讲解的事情，他仍旧有疑问？
到了书房后，慕容舒才发现并非只有宇文默一人，还有一个有两面之缘的宇文皓，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和高贵优雅的气质，无论看多少次，依然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撼。
慕容舒一入书房，宇文皓便看了过来。刚才他一直在跟宇文默研究从未听说过的水渠，水渠的作用本已让他大感惊讶，而后来遇到某些不明之处，连宇文默也解释不出时，他才知道，创造者竟是他之前见过的慕容舒！
朝堂上下百名官员，五年来一直束手无策，而她，一个女子，竟有如此的智慧，不仅设计出了水渠，更是一举解决了其他各种问题！
瞧着他凤眼之中的光芒，慕容舒心下暗忖：莫非宇文默对他说了什么？
不过，目光只是从宇文皓身上一掠而过，随即便放在了宇文默身上，“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不必多礼。这是皓世子。”
“见过世子。”慕容舒表现得疏远而有礼，然后走至宇文默面前，柔声问道：“不知王爷叫妾身前来有何事？”
宇文默一把拉住慕容舒的手，指着图纸上的一处问道：“这里却是不解。”
慕容舒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接着便将视线放在他所指的地方，笑道：“这是妾身的错，没有画清楚。”
话落，她便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将那处不清楚的地方细细修改了一遍，无意间散发出的自信与优雅让宇文皓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而宇文默看向她的目光隐隐地也不再那么冰冷了。
看到修改后的图，宇文默与宇文皓同时大喝一声，“甚好！”
“不知水渠该用何材料建造？”宇文皓沉吟片刻后问道。
慕容舒礼貌地微笑道：“农田灌溉常利用江河之水，主要是通过地面上所开之沟将其引入农田，一般用石头砌成。只要不偷工减料，合理规划的水渠可使用多年。”
“很好。明日本王便将解决灾情的方法呈上去。”宇文默浓眉舒展，语气轻松了不少。
“皇上定会龙颜大悦。”宇文皓也笑道。
“王爷还有事吗？若无事，妾身便退下了。”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慕容舒。
宇文默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对于自己轻松解决了这等难题毫不在意，仿佛这种事情如同日常小事，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嫉妒成性的慕容舒？按捺下复杂的心情挥了挥手，“无事了。”
宇文皓却是将惊讶藏于心底。眼前的女子世间难有，宇文默何其有幸娶了她。但这样一个才情出众的女子却在南阳王府备受冷落，宇文默一定会为此后悔的。
“妾身告退。”
果然，第二日朝堂上，皇帝龙颜大悦，封赏了宇文默，并特设晚宴招待。
也不知道宇文默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杜家慷慨解囊，捐了二十万两银子。慕容舒得知后，嘴角微勾，杜家这次算是大出血，杜少爷怕是有段日子不会上街了。
沈侧妃得到消息后，为宇文默感到开心：因困扰朝廷五年的灾情，如今却被王爷解决了，百姓定会对王爷感恩戴德。这就是她不顾一切嫁的男子，世间任何男子都无法与他相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