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喜欢看秦腔。一天晚上，看完《红鬃烈马》回到家，为我家缝制羊皮衣服的梁师傅问我，你知道王宝钏和薛平贵是咋回事情吗？我照着剧情描述了一番。他说，我给你讲述真实的王宝钏和薛平贵。大概意思是，薛平贵走了没几年，王宝钏和一个在寒窑附近的放羊人住在了一起，后来王宝钏得了病，最后离开了人世。这出戏早在宋朝就开始演了，赵匡胤的母亲看到王宝钏要离开人世时，老太太心太软，连说三姑娘命太苦，赶快叫太医，把三姑娘的病治好，就昏了过去。一帮文人立即修改剧情，晚上继续演，结果把王宝钏给演活了。还说薛平贵姓李，是唐朝李家的后代，是两个妃子斗争的牺牲品，讲了现在人们熟悉的“狸猫换太子”传奇故事，送给一个给朝廷送柴火的薛老汉，叫薛平贵。
这些戏里戏外的故事，一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总想着什么时候去寒窑看看。一九九一年九月，我们历史系八九级三十九个年轻人到陕西实习，时间紧，看的景点又多，没有去成。后来，也去过几次西安，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始终没有去成，竟成了我心头的一大遗憾。
是啊，一千多年来，人们都在看秦腔《五典坡》、《王宝钏》，听一遍，掉一回泪；再听一遍，还掉泪，反复吟颂她的故事，表彰她的贞节。对剧情里的人物早已熟透的我来说，却从来没有去过寒窑，实在是说不过去。直到十五年后，我在北京结束紧张烦躁的学习后，飞到西安，向我的好朋友马照云、温志鹏提出了这一想法。他们都是陕西人，在西安生活过多年，都是从事新闻文化工作的，当我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后，他们也没有去过。正好，我们驱车前往寒窑。
车钻出城墙洞，一路南行，长安城的繁华与荣光已不复存在，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寒窑的大门前。破旧的铁门，看不出是一个古迹。按照惯例，买了两份介绍寒窑的资料，急忙翻开《寒窑故事传奇》、《曲江名胜介绍》两本印刷粗糙的小册子看了起来。此时的西安，热浪袭人，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自在。
寒窑，位于西安南郊曲江池东面的一条沟内。相传后唐时，宰相王允的三女儿王宝钏，抛绣球选中贫寒青年薛平贵，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逃往城南寒窑与薛平贵成婚。后来薛平贵降服“红鬓烈马”，为民除害，被唐王任命为后军督府，随军西征，讨伐西凉。在与敌交锋中，因王允二女婿魏虎撤兵，使他寡不敌众被俘，做了西凉的驸马。魏虎回朝，又传言薛平贵战死，并劝王宝钏改嫁，被王宝钏拒绝。她苦守寒窑，忍饥挨饿，靠挖野菜苦守十八年。薛平贵闻讯，盗令回国。时值王允篡位，兴兵捉拿薛平贵。玳瓒公主保驾，薛平贵登上宝殿，王宝钏被封为正宫娘娘，终于盼回了与薛平贵的团聚。
二
中国历史悠长，匆匆走过去的人又极其繁多，长安城繁华无比，你看那些华丽的建筑就可知道，处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理位置，出现一个王宝钏是合情合理的。这大体上是西北的秉性所在了，它不在于排场，在于充分利用这种偏僻而悄然自重，自重了还不露声色。
送检门票，抬腿迈步，才抬头，迎面牌坊气势不凡，只见“寒窑”二字映入眼帘。走进牌坊，树木林立，杂草丛生，庭院深深的感觉使人透不过气来。一片空地中心立着王宝钏挎着菜篮的塑像，发髻高挽，衣裙简朴，秀丽端庄，眼含忧思。半山崖上有一座六角亭，名曰“思夫亭”，比地面高丈余，据说薛平贵出征西凉十八年杳无音信，王宝钏常坐此亭，期盼丈夫早日归来，故而此亭名为“思夫亭”。继续前行，右侧“贞烈殿”十分醒目，蓝砖青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殿里有王宝钏、薛平贵坐像，薛平贵降服妖马像和薛平贵牵战马像。殿前有通石碑，镌刻着王任重的题诗：“宝钏彩球选平贵，寒窑苦度十八年。民间广为传佳话，婚姻自由反封建”。
这里没有殿宇，只是西北黄土高原一个极其普通的农家小院；这里地处偏僻，凿造了几个窑洞；这里的窑洞太冷清，这里的故事太寒碜，但它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哀怨、又极端凄美的爱情胜地。
只觉得王宝钏可怜，真真假假地保留着她的遗迹来纪念。西安向来是胜迹累累，游览寒窑时若能遇到几个热心的西安老人，他们会细细地告诉你，何处是真正的寒窑，何处是后设的寒窑。再往里走，寒窑就在眼前，上下两层彩楼依崖而建，飞檐翘角，廊亭井然。于是，拾级而上，上层为“茹苦洞”，据说当年王宝钏苦度春秋的寒舍。洞内土坑塌陷，炕前洞壁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窗框由几根歪斜的树枝支撑着。王宝钏面容清秀，衣衫破旧，坐在土炕上缝补衣衫。下层两孔窑塑有王宝钏斟酒别夫和其母探女的塑像，为“别窑”和“探窑”。
当时，王宝钏和母亲牵衣搀扶流了不少眼泪，讲了很多心里话，劝女儿回家。现在的寒窑便是后来的一个安排，相传寒窑有两处：一处在杜陵塬下，五典坡村南，王宝钏和薛平贵在那里结婚，可惜遗址已废。眼前的这间寒窑，处在曲江池鸿沟。在这里，薛平贵降服了曲江池红鬃妖马，并把家从五典坡迁到这里。这间寒窑，是薛平贵西征与王宝钏辞别、十八年夫妻团圆的地方。这是一间西北黄土高原上常见的普通窑洞，拱门扇窗。窑门有副对联：“从来矢志不言苦，唯有真爱多动人。”对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情操做了高度概括。走进寒窑，右侧是王宝钏的立像，左边炕上坐着王宝钏，凤仪端庄，光彩照人。
小小的院落，掩映着各色树木，顿时全身的热气不见了。我在想，这种地方实在是造物主使着性子造出来的千古奇迹。为什么到了这里，一切都变得那么舒心呢？你听那蝉叫声，好像给你诉说；你看那“三姐井”，喝下去全是清澈甜凉；你看那挂满山崖的青藤，看上去全在人们的心灵深处蔓延；你看那荠菜，吃下去全是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别开生面，是中国人创造的一个成语。中国人走进一个歇息精神的天地。从此，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底都埋下了一个情结，镌刻下了很早以前曾经有过的寂寞。寂静的院落里很难见到人，只在寒窑对面，也就是鸿沟北面，有几间像模像样的窑洞，一打听，里面住着一位道姑。一转身，看见了两副楹联：
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
千余岁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谁料丈夫出巾帼。
稗官彰其事，妇孺彰其名，庙貌彰其节，从知贞女即神仙。
高维岳，中华民国时期奉系将领，辽宁锦县人。他来寒窑参观，信手写下了有名的楹联。这两副楹联表明，在寒窑，也曾有含情脉脉、生死离别的岁月。我知道就在这里，中国古代妇女的贞烈以幸福和生命换来流传千古的故事，一次次演唱，一次次观看，一次次流泪，牵动着中国人的情感。
思夫亭、贞烈殿，使远道而来的人更是指指点点，东张西望。是贞烈，是无数双远去的脚，是一代代顶礼膜拜，把这个院落构建得那么悲凉，张扬得那么实在，流传得那么自如。
三
游观寒窑是不需要很多时间的，我们几个人倒是在寒窑看了大半天。那里的遗迹有一些冷漠、孤独、寒冷，使一个姑娘的生命强韧而又脆弱地与中国人的感情渴求周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