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宋惜朝不再头昏脑胀时,神智终于逐渐清醒了起来。第一眼就看到阳通天低垂着脑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毫无生气。
宋惜朝取出火折,将其焚化,看着他的尸体在火焰中化为一堆灰烬,又是伤心地流下泪来。随后跪在地上再作三拜,撕下一截衣袍,将石床上的骨灰包起来塞入怀中,便往昔日落洞之处走去。
抬头仰望那个几不可见的洞口,宋惜朝决心不从洞中小道离开,而是凭自己的实力窜上洞口。于是盘膝而坐,凝神冲脉。
经脉中的真气本像涓涓细流的小溪,在宋惜朝的调动之下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以最强的力量往堵塞经脉的黑色杂质冲击而去!
只觉经脉一阵剧烈地胀痛,宋惜朝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过了半晌,宋惜朝悠悠醒转,心下寻思:“原来冲脉竟是这么痛苦的事情,难怪古人打通任督二脉以后,修行大进。毕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思及此处,宋惜朝再次尝试冲脉。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敢贸然冲击,每次只凝起一小股真气,直到凝成细针状,才去冲击经脉杂质。
这是很考究真气的操控能力,所幸寒池的苦修,对真气掌握大有益处,所以宋惜朝很轻松便凝出了细针状真气。
就这样一针针地戳向经脉杂质,又过了半个时辰,宋惜朝累得大汗淋漓,胸前的衣袍湿了一大片,却依然没有什么起色。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宋惜朝承受了数次巨大的痛楚以后,细针状真气终于将经脉杂质戳出了一个小缺口,被积压许久的真气顿时奔涌而出。
宋惜朝心中甚喜,依样画葫芦地冲开全身各大经脉,并且完成了三十六个真气循环。
此时已过了大半日,宋惜朝缓缓地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准备跃上洞去。
洞壁的藤蔓生得极为奇异,不是上下生长,而是左右生长,于是便生成了一根根结实的藤柱,可供踏足之用。
宋惜朝运气足下,奋力一跃,便踏上了一根藤柱,随即飞身再跃,真力又运至双臂,稳稳地抓住另一根藤柱。轻轻一荡,在空中翻着筋斗落在又一根藤柱上。
就这样飞越数丈,到得最后一根藤柱时,距离洞口还有数丈之高。这数丈之内,已无藤柱可供落足,只有湿滑的洞壁。
这时宋惜朝感到真气运行似乎再次遭到了阻碍,不敢细想,将全身真气凝于足下,便沿着藤柱朝洞壁奔去。
垂直踏上洞壁之时,宋惜朝不禁身形一颤,随即稳住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往洞口行去。
跃出洞口以后,宋惜朝一边喘气,一边运使真气,却发现原本打出的小缺口竟然重新被填补,心中不禁一阵失落。
失落过后,宋惜朝便将阳通天的骨灰洒在洞边,用土掩埋,立了一块木碑,刻上“尊师阳通天之墓”七字,再跪拜三次,便往神龙峰的方向行去。
途中,宋惜朝的识海之中忽然冒出阳通天的影像,原来他在施展一门掌法,于是便细心记忆。
到得神龙峰,此时正值凌门一年一度比武盛会,宋惜朝绕过护卫,驾轻就熟地潜到练武场。只见凌飞扬意气风发地站在擂台之上,显然再次夺魁。
宋惜朝跃过围墙,数个起落间便已来到台上,冷哼道:“凌飞扬,我们又见面了。”
围观众人立刻认出了他,不禁大惊失色。凌天统、凌天赐双双站起,后者是一脸惊恐之色,喝道:“叛徒,还敢来捣乱比武大会!给我拿下!”
话声甫毕,顿时跃上数名壮汉,将他团团围定,却是谁也不敢抢先出手。刚才他们都已见识过他的身法,对他如今的修为存着极大的疑虑,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宋惜朝毫不畏惧地面向凌天赐,道:“我知你不愿见我,但我却有两件未了之事,必须今日解决。”
虽然两人相距甚远,但凌天赐还是觉出他竟然修炼了功法,真气却又集中在足部经脉之中,心道:“这小子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高人,竟以经脉堵塞之体修出了真气?这门功法实在诡异,还是先探清虚实,再作论断。”
当下眉头一皱,道:“哪两件事?”
宋惜朝忽然竖起一根指头,那些壮汉以为他要出手伤人,下意识地弹退数步。
当他们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不禁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洞把脑袋钻进去。
对于壮汉的滑稽举径,宋惜朝付诸一笑,接着说道:“第一件事,伙老头还安好么?”
此言一出,凌天统愤怒地瞪着宋惜朝,道:“伙老头不是被你下药暗算,以致于浑身无力,这才被你所杀,却为何反要质问天赐?当真可恨之极!”
宋惜朝怔了半晌,心中一阵难过:“凌伯伯,你竟然听信奸人所言,叫我好生失望。”随即咬牙切齿道:“我早该想到,你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以免有人告发你那件龌龊肮脏之事。这么说来,守阁的凌总管,以及当日围攻我的诸位长老,也是死于非命了?”
凌天统没好气道:“凌家总管及数十位长老在你逃逸之后,相继失踪。至于是不是你所为,我还不敢断定。。”
“好,这第一件事,虽不是我所乐见的情况,但至少我得到了答案。”说话间,宋惜朝指着凌飞扬,道:“第二件事,我要和凌飞扬来一次公平对决。”
凌天赐生怕宋惜朝借比武之名报复凌飞扬,忙道:“不行!你已被逐出凌门,有何资格参加比武大会?”
宋惜朝双手抱胸,不屑道:“谁稀罕参加什么狗屁比武大会?我是来挑战凌门武学的,自然是要与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过招。”
“我们不接受挑战。”虽然这么说有损威望,但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凌天赐也只能这么说。
凌天统心中一阵狐疑:“天赐向来视宗族荣辱如性命,如今宋惜朝欺上门来,为何反而示弱?难道……”
听到凌天赐拒绝挑战,宋惜朝似乎并不在意,道:“你是怕我会因为凌飞扬陷害我而假装失手将其打死,所以才不敢接受挑战吧?其实大可不必,我很清楚正主是谁,他和凌总管都是棋子,只是凌飞扬生得好罢了。”
凌天赐还待辩驳,凌天统抢先说道:“既是比武,自然点到即止;即使宋惜朝要杀伤人命,你我联手也拦不住他么?无论如何,也不能折了凌家的声名!”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极具威严,容不得人反驳。
凌天统既已发话,凌天赐再是万般不情愿,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脸面。于是默运真力,随时准备发难。
台上的壮汉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未等凌天统招呼,纷纷跃落擂台。转眼之间,只剩下宋惜朝与凌飞扬二人,相互对峙。
凌飞扬不敢托大,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道:“叛徒,你先进招吧。”
宋惜朝自然不跟他客气,蛮拳九式,疾展而出。凌飞扬惊奇地发现他的拳势不带半分真力,“咦”了一声,运足真气与其对拳。
两拳相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宋惜朝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嘴角溢出了一丝腥红的鲜血。
不仅场中众人惊讶莫名,连凌飞扬也是满脸迷茫。刚才见他身法轻妙,还道是凝出了真气,谁曾想只需一招便伤了宋惜朝。
宋惜朝却是有苦说不出。由于经脉容量要比丹田小,因此二人虽然同为朝池境,但是凌飞扬的真力却比他深厚许多;加之经脉堵塞,所有真气都凝聚在足部经脉之中,新修的“崩天掌”必须要真气贯通手臂经脉才能施展,完全无用武之地。
惟今之计,只有一边以肉体力量对敌,一边在手臂经脉中凝炼真气,再以“内息爆发”之法瞬间引动所有玄气,冲破堵塞的经脉。
如此一心二用,只不过片刻功夫,宋惜朝便已被凌飞扬打得伤痕累累。原本凝神戒备的凌天赐,看到这种情况,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再次被凌飞扬一掌击退数步,宋惜朝轻咳出一口鲜血,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对啊,虽然我不能将真气引向手臂经脉,却是可以真气外放!”
一思及此,宋惜朝立即运气足下,反守为攻,连环三十六腿,绵绵不绝地踢出。这“旋风狂腿”凌飞扬至少在他面前施展过两次,以他过目不忘的修炼天资,临时修习这种粗浅的招式,倒不困难。
“旋风狂腿”一经施展开来,局势立变。原本被动挨打像是没有一丝真气的宋惜朝,瞬间占尽了上风。
凌飞扬万万想不到,原本普普通通的腿法,到了宋惜朝身上竟凭空衍生出诸般变化,完全无法预料得到他的下一腿会从哪个方向踢出,又会落到身体的哪个部位。
旁观的凌天赐顿时心急如焚,暗道:“按这般发展下去,飞扬迟早招架不住。”于是手中暗扣一枚银针,细心留意着凌天统的神情,右手微抖,便向宋惜朝的太阳穴射出。
这一出手,便是他的要害,当真狠辣之极。
可是,凌天赐却没有发现,在他发射暗器的同时,凌天统的右手亦是微微一抖。
虽然只是慢了半刻,凌天统的银针却是后发先至,击开了凌天赐的银针,失力跌落地面,却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凌天赐见宋惜朝安然无恙地站在台上,心中了然,冷哼道:“大哥,你暗中帮助这个叛徒,未免有失宗主身份。”
凌天统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想提醒你,暗箭伤人,终非君子所为。况且宋惜朝未下杀手,你又何必取其性命?”
“那好,我便和你斗一斗暗器手法。”口中说话,手中已发出数十枚银针。
台上明争,台下暗斗,转眼间又斗了半晌。凌飞扬始终想不出什么办法破解宋惜朝的“旋风狂腿”,凌天赐亦是无法致宋惜朝于死命,两边都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时,宋惜朝忽然咬紧牙关,似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原本连环的腿势戛然而止。
凌飞扬以为有机可乘,蕴满真力的一掌,当胸攻去。谁曾想宋惜朝的右臂忽然爆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原本红润的肉掌覆上一层层刚猛的真气,轻巧地绕到凌飞扬背后,运劲推掌。
只听一声惨叫,凌飞扬口中吐血,直往人群落去。
宋惜朝负手而立,缓声道:“略加惩戒,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凌天赐看得心头火起,闪电般地迫至宋惜朝背后,势沉力猛的一拳,燃烧着炽焰挥击而出。
宋惜朝正自得意,忽觉背后劲风飒然,要想闪避,已是来不及了。忽听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天赐,不得伤人!”
声音本在数丈开外,当最后一个字吐出之时,凌天统却到了宋惜朝身后,左手推飞他的身体,右手迅速化出掌势。
拳掌相交,顿时激起一圈强大的气息震荡,脚下的擂台发出“轰隆”一声尽数倒塌。
高手过招,一招一式,便知对方心意。经这么一交手,凌天统不禁骇然变色,道:“天赐,你当真要致他于死命?”
未等凌天赐辩驳,宋惜朝已朗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免东窗事发,不将我杀死,终究寝食难安。”
“妖言惑众!”凌天赐作势又要发难,凌天统抢先拦在宋惜朝的面前,一双眼睛瞪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天赐设计陷害你,现在想要杀你灭口?”
宋惜朝点头道:“确是如此。凌伯伯,你应知我心性,伙老头待我情谊深重,我又怎会下药害他?”
“在你逃出凌门的第二天,伙老头被发现死在伙房里,桌上饭菜皆投放了软骨散,定是他发现了你盗宝之事,所以下此杀手。这件事凌家子弟众人皆知,天赐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说服大家一起陷害于你。”
“好,这件事情我辩不明白,但是凌家众位长老,为何离奇失踪?这其中疑点重重,难道你看不出来?”
凌天统道:“我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凌门子弟众口一辞,你又确实是畏罪潜逃,叫我如何不信?”
“畏罪潜逃?以我当年的修为,在凌家众位强者的威压之下,如何出得了聚会厅大门?”
经宋惜朝这么一提醒,凌天赐顿时恍然大悟,道:“既然你出得了聚会厅,那定是有高人相助。这高人……”
“便是伙老头。”说到这里,宋惜朝不禁热泪盈眶,道:“伙老头为了救我,被凌天赐所毙,却又来嫁娲于我!”
早在凌天统应允比武之时,凌天赐便已猜出凌天统起了疑心,是以想出了一套说辞,此刻便大声道:“没错,不仅伙老头,甚至凌家数十位长老,皆是我所杀!”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凌天统万万想不到凌天赐竟会如此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罪名,怔怔地转过身来,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凌天赐道:“守阁的凌总管,在伙老头的怂恿下,违背祖训,擅自将凌家秘册外借于人,实在大逆不道。此人与我是多年好友,为了让他免受刑罚,于是便以盗宝的罪名责问宋惜朝。不想伙老头将其劫走,前去追赶的众位长老,却又因往日情谊而不尽力抓捕。像这般置凌家祖训于不顾的行径,简直不可饶恕!”
“我拼着重伤尽数击毙那些不遵祖训的凌家长老,又与伙老头激斗数日,总算将其就地正法。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只是他们都是凌家德高望重的人物,我不愿他们晚节不保,所以才不对宗主言明真相。”说到这里,凌天赐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宋惜朝道:“谁曾想这贼厮竟然利用这一点,混淆视听,反而将自己说成是受害者,请大哥明鉴!”
凌天统踌躇未决,皱紧了眉头,道:“双方各执一词,此事又是死无对证,本宗主一时之间,亦是难辨真相。这样吧,宋惜朝暂时留在凌门,待得真相大白之日,再行发落。”
凌天赐纵有万般不愿,此刻也不好反驳。恨恨地瞪了宋惜朝一眼,扶着伤重的凌飞扬,离开了练武场。
“本次比武大会的魁主,便是我身边的宋惜朝!”凌天统满脸笑容地宣布了这一则消息,道:“现在,就请各位前往藏书阁吧。”
经过这场风波,凌门众人本来心情不佳,一听要去藏书阁修炼功诀,顿时欢声雀跃,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练武场。
凌天统见宋惜朝依然不为所动,道:“小朝,你怎么还不去藏书阁?可不能让大家等你太久。”
“我所习的功诀,乃是一位高人毕生所学,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去藏书阁?凌伯伯,就请你去说一声,我现在就要出外修炼了。”
凌天统诧道:“你刚刚回来,怎么又要走了?”
“今天出了这种事,凌天赐父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是避避风头再说。”言毕,也不等凌天统挽留,足下如风,转眼便离开了练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