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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不为人知

晓满随意抹了抹被熏得黑黝黝的小脸,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摆平眼前的一箩筐肉蛋蔬菜。

她发誓她在罗浮山时的的确确是第一大厨。还记得以往吃过她做的美食大餐后,师兄师姐们无不赞不绝口。尤其是与她最亲的宝卷师弟,几乎每次都是他抢着把所有的食物给消灭掉,呵,看得她真是开心不已。

只是,为何现在轮到给师潇吟做饭菜的时候,她就开始怯场了呢?当她做好一盘菜,偷尝一口后,便立即恶心得反胃。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很擅长煮美食的,如今为何捉襟见肘起来?难道是最近一段日子没有碰锅铲,洗洗刷刷间生疏了以前的手艺?不应该的呀,她是无师自通,一切凭灵感,哪里有生疏或不生疏之说?

不过,眼前一堆熟到烂的东西还真没法子拿出来见人。不错,她是有意表现一下“好手艺”,让师潇吟刮目相看,能够把之前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事实和当初的设想严重走样。

晓满无法想象以师潇吟目前的身体状况,若有幸吃下她特意做的食物会有何反应?万一他有个好歹,她岂不是成了“小四喜”的罪人?那帮崇拜师潇吟着魔的人铁定会把她生吞活剥。

她下意识地咽咽口水,拼命甩甩小脑袋,把思绪中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孔给剔除出境,好还自己一个清静世界。

问题出在哪个地方?

左思右想,就是死活,找不到症结所在。

她愣愣地,盯着跟前已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蔬菜和鱼肉,耷拉下纤肩。

这时,突然伸来一只苍老粗糙的胳膊,搭在失意人儿的肩头,那重重的压迫感令晓满差点儿一跃而起,险些反手劈来。还好,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晓满及时将举起的手及其自然地落在自己的发丝上抓两下,摆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可怜模样,掩饰心虚。

“图穷大娘……”她委屈莫名地喊着人家的大名。

当然,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图穷大娘的来历。

据说,这位大娘来自西域碎叶城,眼蓝发红,生得五大三粗,好似夜叉投胎转世,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过,她为人却无比慈祥,又有一手难得的厨艺,是以“小四喜”上上下下都对她礼让三分;加之,图穷大娘身世不详,乃“小四喜”的班主领回的人,就更奠定了她在后生晚辈跟前的磐石地位。

小小厨娘,不可轻怠。

晓满来“小四喜”后基本上都在伙房忙碌,对这位奇丑无比的传奇大娘自是不会陌生。尤其是在几个师姐动辄便找她茬子的一段岁月里,图穷大娘可没少护她的周全。

图穷大娘眨眨红如火焰的细长眼,嗓门粗哑地道:“小妮子,大清早你一个人躲在伙房做什么?师大公子给你的任务都弄好了?”戏班子的人哪个不知梨园公子师潇吟目前最亲近的小丫头便是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大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图穷大娘是个明眼人,岂会没有耳闻?

晓满像是遇到可以倾诉苦楚的长辈,眼圈微微泛红,讷讷地道:“大娘,我是个蠢丫头,从乡下来也没见过啥世面,比起其他师兄、师姐的悟性定然差劲。我不会说话,一张笨嘴总是令大师兄生气,惹他恼火。现在连弄点儿吃的,想表表自个儿的歉意都不成,全让我搞砸了……呜呜……”

图穷大娘总算理清她前前后后的话中含义,丑陋的尖脸上绽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温言道:“晓满啊,大娘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哦。”

晓满揉揉红红的鼻子,不明就里地一颔首。

“你认为是大公子对你太苛刻,所以才心里苦闷,还是为别的原因?”图穷大娘慢条斯理地竖起几根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三晃。

晓满怔愣片刻,一屁股坐在菜堆里,双手环膝,咕哝道:“不晓得……我心里不舒服就是啦。在别人眼里,或许我是个幸运儿,平白无故被伶艺出众的大师兄看中——毕竟,能接受他的亲自调教是多少师兄妹梦寐以求的事儿。不过,我就是懒散惯了,无法一下子做到嘛。我也不是故意忤逆大师兄,只是有时想不通他让我做的那些事而已。”

图穷大娘支着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旁敲侧击道:“哦,都是些什么事让你难以接受?”

晓满一心想吐苦水,反正对着个伙房的厨娘说也无伤大雅,就没再顾忌旁枝末节,当下便将之前师潇吟让她做的古怪事一一陈述。

图穷大娘听后缓缓点头,许久,脸上浮现出一丝凄迷之色,然后淡淡地道:“丫头,你终归是没真正弄懂艺技。你若不能理解,我即使说得再多也是惘然,不如等你慢慢挖掘来得好。”拍拍她的肩头,“老话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来‘小四喜’多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大公子一点点成名。他走的路莫说别人去比着葫芦画瓢,纵是其中的坎坷亦非凡人所能想象。听大娘的话别和公子闹别扭,他要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不会错的。若是怀疑他的居心,那你大可不必留在‘小四喜’……”一敛眉,口气生硬起来,“不要嫌大娘说话不中听,事实是事实,以他的名气犯得着在一个无名丫头身上浪费时间吗?”

晓满愕然地不住点头,心中暗暗吃惊。她料不到一个伙房的厨娘竟有如此非凡的见地,训话时理直气壮,语调铿锵有力,那样……尖锐,太让人震撼。

图穷大娘发现了她神色上的细微变化,意识到情况有些失控,旋即换上了一张熟为人知的笑脸,顾左右而言它:“话说回来,你在这里也蹲了大半天啦,到底想干什么?”

晓满顿然一凛神,瞅了瞅满地的菜和砧板上的鱼肉,长叹一口气,默然地比划一下。

图穷大娘一抿唇,掩笑道:“晓满,想做东西向大师兄低头认错了?”

晓满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道:“低什么头?认什么错?是我不忍心见一个路都走不成的人连吃的东西也没有,到时被人指为失责的还不是我?”

图穷大娘听罢微微一笑,喟叹道:“又疼得走不成路了?”

又疼得走不成路?

晓满恍惚地重复她的话,惊讶道:“大娘,什么叫‘又疼得走不成路’?”

图穷大娘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来:“其实,对咱们‘小四喜’中的名角来说并不是新鲜稀奇的事儿。毕竟,长年累月走场子的人哪个没落下三两种病根?不过咱们师大公子惨了些,兴许是刚入门时身子太弱,老爷子(班主)觉得他经不起磨砺,软硬就是不答应收徒。话虽如此,看他无依无靠,只身来中原学艺,也不忍自此把他拒之门外,任其自生自灭,而让他跑个龙套、串个场子什么的算是糊口。谁知,师大公子性子倔,死活不肯应承……哎呀,你能想象得到吗?腊月里天寒地冻,那滴水成冰的光景他跪在雪中矢志。老爷子脾气同样古怪,认为臭小子是在挑衅,就说了一句除非‘冬雷响,白雪红’,他才改变注意。”

“啊!”晓满眨眨杏眸,震惊地完全合不住小嘴,心下寻思:原来拜师学艺是这样苦的差事!她根本不知道世间会有诸如此类的鲜事。因为,自她出生的那天起就被云游四海的师父看中,称其佳骨罕有,适于绝世轻功。于是,她被抱回罗浮山调教,算算看,十余载弹指而过。晓满根本不曾想过自己幸运与否,只是习惯地认为身边的一切理所当然,而一旦失去了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举个例子来说,夏老爹的辞世,对她来说便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打击。

然而,乍听到师潇吟拜师学艺的历程,心不禁有些戚戚焉。

“你很奇怪,冬天响雷,白雪变红是不可能的吧!”图穷大娘似笑非笑地把头发绾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开始收拾晓满摆开的战场,“不过呢,世上的事情也真的很难说。咱们师公子跪在雪中第三天晚上,天空真的响了三声闷雷,至今大伙都记得当夜的情景,恐慌莫名。老爷子出门一瞧,着实吓得不清,就发现门外的那片雪全红了!你当是怎么回事?嘿,那师公子小小年纪已是激狂的人,他握着许多锋利的野荆棘,待将身上刺出的血滴在盂内后,便慢慢地倒出染红周围的雪。你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无法忍受的?老爷子当即收他做开门弟子!”

晓满倒抽一口气,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口齿不清地道:“大娘……你的意思是大师兄为拜老班主为师,竟然拿荆棘划身,然后以血染雪?”天下之大,简直闻所未闻嘛。

图穷大娘闷哼一声:“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你莫让师公子的漂亮外表给哄住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如外表般温吞的人。”

他一点儿都不简单。

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文雅俊丽仅仅是外表,谦和严谨是作风,而他惩罚师弟妹时的漠然无情又浮现在眼底。

一个人,果真能做到变化无常的地步?

猛然,她想起了师潇吟房中的脸谱……

一张一张,喜怒哀乐是那样的壁垒分明,全部映在脑海深处。仿佛,生了根发了芽,与师潇吟之前的话慢慢融合为一。

戏子只须要一张面具般的脸孔,至于面具下的已不重要了。

人真的好难捉摸。

晓满皱了皱眉,“大娘,难道每个拜师学艺的师兄师姐都像大师兄一样?”

“那倒不是。”图穷大娘耸耸肩,“其他人容易多了,万事开头难,大概老爷子原无收徒的打算,只想赚够钱就回乡过晚年,哪料到会遇到师公子?既然收了一个徒弟,也不在乎多收几个……索性后来的人差不多是走走样子就入门了。像你这样,家里困难的投奔子弟年年都有。不过,大多数人会在忍受不了随之而来的磨练后离开。

难怪她混进来如此容易……汗颜……

似乎,师潇吟让她做的事一下子变得理所当然。如果,成功就势必忍受非人的折磨,她无话可说。

但,他为何那么吝惜于解释要她做的事所谓何故?

会很难吗?

或者,他认为根本没必要,又或者是她不够资格?

罗浮山的师兄师姐各个豪爽大方,有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无论是高兴也好,难过也罢,统统写在一张脸上。而到了这里,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的人虚无飘渺,不管愿意与否,必定要防范来自他人的虞诈。

晓满随着图穷大娘收拾满地的菜叶,“大娘说的是师兄入门之难,这和他的腿疼得走不成路也有关吗?”

图穷大娘的手顿了一顿,扭头无奈地回答:“还需要我再多嗦啊?你想想看,一个人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双膝能承受得住吗?加之长年累月的练习,吃不好睡凉地,尤其是一到小满天,他的手指、双腿和双肘就开始泛疼。倘若早晚再来点儿冷热风什么的吹一吹,便更加严重了!大公子常常是痛得连路都走不稳,所以差不多一换季,他就得休息一阵子才能继续上台演戏。但是……”托着下巴沉思,“最近两年,大公子挺注意保护双腿不受激的……呃,顶多是身子弱些易染恙,也不至于犯老毛病啊?”

晓满悚然一惊,陡地想起昨夜师潇吟在场子上给她示范,后来弃她而去,又突然出现在清晨的院中。

等等,容她再细细推敲一下。

莫非……

师潇吟根本就没有回小筑休息,而是暗中陪着她在园里站了一整夜?!不然的话,他根本不会那么清楚她演练时的困惑,也不会对她的弊端了如指掌!

为什么?

他当时明明好生气好生气地甩袖离去,何以未曾远离?他难道不明白自己的身子经不起一丝冷热风的侵袭?

原来,她的爹爹在世时也换过类似的病症。记得她为此还特地问师父,奈何老人家的回答总是那么句“一辈子无法根除”。村里常年操劳的人会得些痹病之类的顽症,特别是小满天一来,气候转热,什么风热、痹病、胃肠积热的毛病就全跑出来凑热闹,弄得庄稼人鸡犬不宁,忍着痛下地干活,生怕耽误了农物的收打与晾晒,故此盈满的日子虽充满渴望却也是叫苦不迭。

她心里很清楚,有些病可以调息却无法治愈,这是谁都不能勉强的。那么,既是如此,有病的人就该好好休养,干吗拼死拼活地硬撑下去?

他稀罕她的感激涕零吗?晓满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她好难过,也好委屈,自己不是个坏心肠的女孩儿,也从没想过把别人逼到绝境上去。为何……遇到的人这么狠绝,不留一点儿空隙给她喘息?她的老父是农家人,自然有师潇吟身患的痹病。每逢她下山探亲的一两个月,都能在焦躁的夜里听到老父的呻吟声。

师父说,痹病真的是折磨人,它和普通的疾症不一样,是在身体各个关节泛起渗入骨血的啃啮之疼,寸寸揪心,阵阵纠结,若鬼魅附身般缠绕着筋骨,乃是脱之不去的苦痛。

她不想欠他什么,毕竟,来到“小四喜”是借此为踏板,好找个机会接近东昏侯,为冤死的父亲及可怜的乡亲报仇雪恨。既然知道自己别有目的,那就是她欺骗了他,没有坦诚相对,愧在她而不在他,所以他不必对她付出过多心血,否则真相大白之时,师潇吟会有何反应,她不敢想。

从这些日子的琐碎事来看,他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师兄。

或许早些时是她无知,误会了他的教戏方式,才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事。若就像她猜测的一样,师潇吟能悄悄陪着她在园中一夜,那么他的“居心”还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呢?

晓满拍拍脑袋,深觉自己的种种过往,甚是荒诞无稽。

师潇吟的睡眠状况一向不好。

可能和以前不分昼夜练习所导致的作息失常有关吧,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风吹草动,敏感的他都会立刻睁开双眼,以至于当初,师父曾笑谑着说他该到深山老林里拜师学艺——当然,那是“武艺”的“艺”。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仍在闭目养神,却难受异常,总觉得有两道逼人的视线在侵袭他的身躯。冷冷地,锋芒毕露,毫不收敛过激的恨意,似乎要用那样隐匿的恶毒来除掉他,才能消除怨怼。

哎……

不知不觉中,他竟得罪了那么多人啊。

师潇吟疲倦不已,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心也倍加乏力。刚才,他小眠之时做了一个梦。

隐约记得时光回溯到他刚到戏班子的那段日子——入门时,开笔师父沾着银朱给他点眉心,说是从此开了“聪明孔”,之后……老人家的身影便逐渐模糊了,只有……一根明晃晃的戒尺自始至终在身边相跟随,无比清晰。梦中的他,仍在演练最初的诸多功底儿:什么“绕帽翅、耍翎子、甩长发……耳边还回响着宝剑出鞘和入鞘的撞击声,以及手绢、盘子、扇子、念珠在空中抛甩后不慎坠地时,过堂师父的怒骂声。许许多多,诸如此类原以为是深深埋藏的记忆,却在梦中不经意地一一再现。

休息不好,相信睡梦中的他也会连连皱眉。

世人都当他是天生的奇才,所有师父教的本事全都学会了不说,自身又独创了不知凡几的花样。其实,他们全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大概除了师父,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从来不是一个天之骄子,所有光鲜的荣耀背后,藏匿的是不为人知的辛酸苦楚。他根本没有演绎走场的天分,惟一凭借的是颗不服输的心;他不愿承认失败,因此,就必须在无数次跌倒的重创下再次爬起。或许,也是为此他才选中晓满当自己的接棒者吧!在小丫头身上,他总能欣喜地发现那无限的生机和动力,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亦不退缩——当然,她也会像孩子一样发几句牢骚,但抱怨归抱怨,却坚定不移地走着。说是蹒跚也好、荆棘也罢,至少未被吓跑。不像某些口蜜腹剑的人,大话比谁说的都动听,一旦来真格的便吃不消苦,没多久就遁去了。

晓满啊,一个有些迷迷糊糊,有些莽莽撞撞,行事神秘的小女子,他实在难下论断。的确,目前她没被他刻意营造的压抑感给完全逼乱阵脚……但,一个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心乱则事难就,心静则事易成。从她偶尔负气时所说的倔强话看,如不是别有用心,而是单纯学艺,那收效较之眼下会更好呢。

师潇吟幽幽然地叹了口气,不再想那些劳心劳力的事儿,慢吞吞地从榻上坐起身,披上外衫后,绕过山水泼墨的屏风,来到外面的小厅。

这时,一道细缝从红木漆的门侧拉开,发出轻微的响动。

师潇吟了然一笑,却没回头,仅是端稳茶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接着优雅地执着杯身,摩挲着景泰蓝的纹理,呷一口,仔细品尝。

“茶里乾坤大,品酸甜苦辣。”

……

不见外面有动静,师潇吟摇摇头,悠然转身,朝着大门处道:“你想躲到什么时候?我可不记得惩罚过谁站在外面啊。”

嘎吱——

门缝处传来一阵阵幽香,接着自外探出一颗小脑袋,偷偷摸摸窥视着屋里的动静。

“大师兄,你已经醒了……”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败露,晓满挫败地吐吐舌头,对最近一段日子疏忽练武而感到羞愧。论轻功,好歹她是罗浮山众家弟子公认的第一高手,虽不敢说独步武林,至少也能独当一面啊。现在可好,别说什么“行踪飘忽,神鬼莫测”,就连最基本的藏匿之术都被她抛到脑后,日后有何面目见师父他老人家呢?

师潇吟并不太清楚她的复杂念头,仅是淡雅地一笑,“我躺了很久,再不起来的话,人就要废了。”说着招招手,“进来说话,记住,以后做事要光明正大,不必躲躲藏藏,知道吗?”

晓满的心没由来地一悸,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奈何又点到为止,她便说不清个究竟。背手在后,晓满慢吞吞地迈进屋内,灵巧地一蹬阶槛,门被带上。

师潇吟盯着她的举动,上下打量,“不早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背后藏的又是什么东西?”

晓满禁不住脸红,甚至耳根也热得发烫。她……早就想好了一大套说词,可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就那样毫无掩饰地直视着她,仿佛已经洞察先机,若是她有半字虚假,定会被当场拆穿一样。

师潇吟眨眨眸子,见她半天不曾言语,疑惑地起身探看,然而,膝盖上的神经在他起身拉直的刹那,剧烈地一抽,使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人更加无力支撑,眼看又要像先前那样栽倒——

晓满的耳边回响着图穷大娘的话,生怕他撞击到膝盖或者双肘,使情况变得更严重,因此像丢了三魂七魄般,甩手便去扶人,也顾不得背后藏的东西了。

哗啦啦,清冽的粉碎声同时爆发。

晓满没功夫回头审视,紧张不已地道:“你怎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师潇吟没有说话,始终低着头,长发掩盖着他大半张俊美的脸孔,使得整个人更加虚无飘渺,宛若一阵轻烟,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晓满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大,一手大胆地撩开他曳地的三千发丝,迫切地寻找其后的容颜。

白!除了白,晓满已看不到别的颜色。

就连他之前上台抹的粉底也没有现在的脸色看上去白,看上去……吓人。那根本不该是在血肉之躯上看到的体色啊。

“你……你说话啊。”

师潇吟吭都不吭一声,双目视地,一动不动。

晓满心急如焚地望着他,不敢轻易挪动位置。一抬眼,她差点儿吓傻了。就见师潇吟白皙的额上,汗水顺着鬓角不断淌下,微弱的喘息声间隔良久。

天晓得,他究竟在忍受怎样的折磨?

晓满蹲下身,静静地待在师潇吟的身边,一语不发。须臾,小手自后握住他的腕骨,悄悄地将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他体内,希望借此减轻他此刻的疼痛。

师潇吟在暗暗忍受膝盖上涌来的阵阵猛烈的刺痛,唇上咬出深深的啮痕,血腥味在口内逐渐蔓延。

他明白定是那天晚上在院里示范,后来又靠着凉柱暗中观察晓满的练习,吹了整夜的风所致。膝头的关节受到多重刺激,才导致旧疾复发。本来,小满后就是他该休养调息的日子,千不该万不该选在这时劳神啊……然而,面对晓满一次次的渴望与请求,他又不忍心再向后推迟教她的日子。他非铁石心肠,对晓满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哪能无动于衷?

纵然她未以实相待,他却不能言而无信啊。

大夫老早便告诫过:由于当初在雪地上的荒唐举动,加之后来的疯狂练习,他的身子绝对不可在换季的日子里过分折腾。若不好生保养,一旦骨破损,别说上台走场,就连日后行路、抬臂都成问题。

“三分治,七分养”的道理他明白,但也不能不顾及实情。

他是戏班子的顶梁柱,如果每年换季的日子都不能上台,那造成的损失由谁来承担?

一次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后果便是梦魇的展开。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一逢炎炎夏日,他便独自承受着漫无边际的煎熬——白昼喝过药后照常登台,夜里敷膏疗伤,周而复始,不曾间断。直到……三年前,他终于倒在演练的场子内,才清楚自己的身子原来已到极限,再多的勉强则是他无法承接的。

他的调息向来是这三年中最迫不得已的选择。秋冬有碳盆,身子就好过得许多,惟一无奈的是夏日初到不久的一段光景……此时雨水越发丰沛,对农民来说是好事,对身患痹病的人却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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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宿命的悲,轮回的痛,还是被注定的没有结果的爱情。燕王朱棣,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战功赫赫,杀人无数。他妻妾成群,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然而一生执念的守护,却是那个一瞥惊鸿的女子,初见时她身披嫁纱匆匆逃亡。徐童潇,一个满腹心计的女子,武功高强,害人不浅。她烂桃不断,身边从来不缺男人,然而一场情感的赌注,却是那个一见倾心的男子,初见时他身骑白马凛凛威风。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那么死,是解脱,还是更深的伤痛?险死还生,七年磨剑,义女之身,翩然还家,熊熊复仇之火一点点湮灭,却涉及当年阴谋的人一个个找上门来,任务一次次触及她的底线。原本以为离开蓝家就自由自在,原本以为嫁进王府就尘埃落定,原本以为移居北平就远离喧嚣,却奈何,每一个平静的结束,都是另一个风波的开始……她说:这辈子,夫妻情分已尽,只为红颜不做妃。他说:承蒙苍天不弃,你在身边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