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莎总想为母亲分担点忧愁。她找了个机会,让法特麦帮她给娃娃洗浴,她想劝劝法特麦。阿依莎说:“法特麦,你喜欢娃娃吗?你看,有个娃娃一天哄着人多高兴呀。”她们两个人一边给娃娃兑热水洗浴,一边说着话。
“姐!我特别喜欢小娃娃。你看他吃饱了什么都不想,你怎么哄他,他都高兴,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你有啥烦心事,好好的人,一天不干正事,整天地胡思乱想。女娃娃不守规矩,想这想那,能不烦心吗?爹不在家,妈一个人担子够重的了,你省点心吧。”
“我咋不省心了,是你们老找我的麻烦,这个也不让我干,那个也不准我干,一天尽想着赶紧找个人家把我撵出去,你们都看我不顺眼。”法特麦又开始发脾气了。
娃娃突然哭了起来,阿依莎说:“你好好说不行吗?看你把娃娃给吓坏了。”法特麦用毛巾给娃娃擦干身上的水后,用被子裹好抱起来又笑着说:“姐!你看这小家伙多心疼,给我算了,反正我也不嫁人,领个儿子过一辈子也不错,哈哈!”
“看把你想得美的,我舍得给你,你姐夫还不愿意呢!你跟姐姐好好说说,到底要找个啥样的人?我也好好给你出出主意。”阿依莎在试探着问。
“姐!我给你发誓,这一辈子不嫁人,如果妈非让我嫁,我就干脆到剧团里学戏,永不回家。如果不让我嫁,我就陪爹妈一辈子,免得让他们都说我对爹妈不孝顺。”法特麦以守为攻,想听听姐姐的办法。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我还不知道你想的啥。”阿依莎把娃娃抱过去喂奶。
“我能想啥,在这个家,我想啥都不行,哪能像你一样,听话,顺从,我可没有那么傻。”法特麦话中有话,说给阿依莎听。
阿依莎知道妹妹的脾气,从小到大没少打过她,可她宁可挨打从不服输,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山难移,性难改,这一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她劝了半天也累了,只好哄着娃娃睡觉,自己也顺便躺下了。
法特麦看姐姐不愿理她了,换了个话题说:“姐!爹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我快想死他们了,还不快回来。”
“爹出门快三个多月了,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也听不着个信。”阿依莎也开始想他们了,她每晚上做梦都梦见他们,怕别人笑话,一直藏在心里没敢说。
“姐!你想不想姐夫,三娃哥他们?”法特麦低着头拉着衣襟问。
“噢!贼丫头,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想三娃子了,转着圈来问我。我说呢,你不嫁人,要陪爹妈一辈子,怕是跟三娃子好上了吧!”阿依莎猛地翻身起来,指着法特麦说:“你说,你说,是不是?”
“姐!我只是问了一下,你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一走,家里空空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早点回来,家里就热闹多了。再说,你不是也着急,让姐夫回来给娃娃起名字呢。”
阿依莎笑了笑说:“你的嘴真巧,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可告诉你,三娃子是我们家的伙计,这可不行。”她顺便提醒法特麦。
“行不行的我又没有说要找他。想,你还不让人想了。”法特麦早就知道家里人会反对她的这个想法,今天只是在姐姐这里探个风,第一次试探就失败了,“唉!”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姐姐!妈让你做饭去呢。”麦尔燕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喊。
法特麦拉着麦尔燕走出了姐姐的屋。
夜里,法特麦从噩梦中醒来,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在想:“姐姐说得对,三娃哥是我家的伙计,我怎么能看上他呢?这不让人都耻笑我吗?”
她又想:“三娃哥从小把我领大,他像我的亲哥哥一样,老怕我吃亏,总是保护着我;平时领我玩耍,总是逗我开心;我有啥话都愿跟三娃哥说,他最能理解我了。他是我的哥哥,我怎么能跟哥哥好上呢?笑话!笑话!”她自嘲着。
可她再想:“自从三娃哥出门以后,我心里老是惦记着他。虽然也想爹,也想姐夫他们,但总是觉得没有三娃哥好像少了什么,做啥事都觉得没意思。这一辈子如果真离开三娃哥不知该怎么办,三娃哥在我心目中是不可缺少的,也是不能替代的,嫁给别人能像三娃哥那样对我好吗?”
朦胧中,三娃哥真的站在了法特麦面前。他个子长高了,脸变胖了,变白了,人变得更英俊了,他憨厚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法特麦思来想去:“还是三娃哥人好,我不能嫁给一个对我不好的人。嫁人是我自个的事,我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为什么就非听别人说三道四呢?我得自个做主。”
想到这里,好像心里的疙瘩才算解开了,畅快多了。“等三娃哥回来,说给他听,他一定会支持我、听我的。”
想着想着,法特麦睡着了,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清晨,法特麦在灶房烧火烙饼子。她和好面,向锅灶里塞了一把芦苇柴,点着火,开始烙葱花饼。她把和好的面揪成面基,擀成面张,抹上油,撒上葱花、食盐等,卷成卷按平,再擀成一张饼,烙在大锅里。
她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地擀着面,烙着葱花饼。一直在想着昨夜里的梦,总感觉身边期盼着一个人,可这个人又若隐若现,总在脑际徘徊。
“嗯!干啥着呢?馍馍烙糊了,在院子里都闻到糊味了,你还发什么愣!”母亲一边进灶房一边喊着。
法特麦猛然清醒,已来不及了,一锅葱花饼全成了黑饽饽,她顾不得烫手,一个一个地把糊饼子捞出锅。
“你能干个啥?去!烧火去!”母亲接过法特麦手中的擀面杖,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法特麦也没吭声,坐到灶火边,默默地烧着火。
芦苇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火舌从灶口伸出来,舔着锅灶口边。燃烧着的火苗不停跳动着,好像法特麦的心房在燃烧一样,是那样执著而热烈。
“女娃娃一天不干点正事,学点本事,整天想入非非,我看你嫁了人怎么过日子。你啥时候才能懂事?”母亲一边擀着面一边唠叨。“听说你喜欢上三娃子了?我也想了,三娃子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娃娃,人老实厚道,能靠得住,论长相,论人品倒是没啥可挑剔的,可惜他是咱们家的伙计,怕不合适。”
“妈!你也知道三娃哥的为人,能靠得住,他从小就对我好,也可能是在一块呆惯了,他不愿意离开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他,离开了他,我心里总好像丢了个啥东西一样。”法特麦终于在母亲面前表白自己的心声。
“三娃子像你的亲哥哥一样,怎么可能呢?让外人以为你嫁不出去了,才找自家的伙计。我们是大户人家,好说不好听的,纳家可丢不起那个人。”母亲在为自己找着理由。
“妈!你们光考虑你们的名声,你怎么不为我多想想我的感受?”法特麦第一次低声小胆地用这种口气和母亲说话,说完她又向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心里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
一锅葱花饼出锅了,香喷喷的葱花味扑鼻而来,母亲把烙好的葱花饼拾到盘子里,又烙上一锅。
母亲说:“你有啥感受,女娃娃要有女娃娃的资格,说话、做事要防前防后,不能让人笑话。纳家户谁不知道纳耀庭,谁不知道他有三个女儿,多少人眼巴巴瞪着想攀这门亲都攀不上,你不知道个高、低、贵、贱,啥事都想做。”
“妈!嫁不嫁人是我自个的事,怎么又扯上我们家、我爹呢。我不嫁总行了吧?以后谁再来提亲,看我不把他们给撵出去。”法特麦生气地说。
母亲也气得懒得再说下去,她从锅里拿出最后一锅葱花饼,一边向外走一边没好气地说:“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再不要给我提三娃子的事,自家说说也就算了,让人听见了笑话死了。”
母亲走了,法特麦一个人坐在灶火旁,看着熄灭的柴火,心灰意冷。
坐着坐着,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和三娃哥在一起的情景。
有一次在门口的大榆树下,户里的几个女娃娃一起摆锅锅家耍,她们捡来砖头、土坷垃盖房子,捡来树枝、树叶当锅、当碗,一块烧火做饭。她们耍得正高兴时,户里一个尕子过来捣乱。她们不愿意跟男娃娃耍,就换个地方,这个尕子使坏,不知从那里抓来一只小毛虫,放到她的头上,吓得她又哭又跳,其他几个女娃娃也都害怕,没人敢从她头上把毛虫抓下来。她大哭大叫,三娃哥听见了跑过来,帮她抓掉头上的小毛虫,又和她们一起摆锅锅家。三娃哥说等他再碰见那个尕子,一定揍他一顿,帮她出气。
还有一次下大雨,在回家的路上,因雨大道路泥泞,她不小心滑倒了,弄了满身的泥。三娃哥不怕泥脏,那么远的路把她背了回来,她心里好感动、好感动。从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三娃哥在,啥事都有人帮着她,护着她,她心里有底,什么都不害怕。
法特麦想,如果三娃哥在,母亲也不会打她,姐姐也不会气她,心里有事还可以跟三娃哥说说。
“唉!”她长叹一声,没有了三娃哥,就没有了依靠,就没人护着她。孤单、寂寞让她越来越想三娃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