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法特日是兴奋、敬畏、赞颂和知觉的一日,至仁至慈的主在天上显示他的光辉,在他的众天使面前为地球上的人感到自豪。众天使亲眼看到真主赐予他的崇拜者以宽恕和欢迎。这是至仁的真主赐予朝觐者的最大款待和最珍贵的报酬。
纳耀庭、苏莱曼跟随“伊玛目”,再一次朝拜“克尔白”,在当年先知穆罕默德最后一次朝觐时的“告别演说”的平原,听“伊玛目”诵《古兰经》。
阿拉法特山虽然是荒山秃岭,寸草不生,但山势峥嵘,奇石嶙峋。大朝时人流如潮,驼腿如林,石山变成了人山,谷底变成了人海,山体一片白色,在阳光的沐浴下,在朝觐者的祈祷中,在亿万人的敬仰中,注入了神气,注入了灵性,让朝觐者向往、敬畏。
夜晚,天上繁星闪烁,阿拉法特山在暮色中灯火通明。深沉、凄凉、悲壮的诵经声把人们的思绪带到了久远久远的过去,让人们思念、回味、向往。
纳耀庭他们在阿拉法特山停留至黄昏,然后随着大朝人群,途经穆兹台里法,在这里停下来,将昏礼和霄礼两次拜功并礼。奔波了一天的穆斯林在这里休息过夜。他们在山石间,在简易帐篷里,在山风的吹拂下,享受着真主给予的恩典,各自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纳耀庭和苏莱曼按照要求,在空闲时,每人在山上捡拾了四十九颗小石子,准备打鬼时用。
虽然山上刮着风,气温比白天凉爽多了,但蚊子和苍蝇特别多。受戒期间是不能杀生的,只能用手驱赶蚊虫、苍蝇,这可忙坏了苏莱曼。为了让父亲能多睡一会,他忙前忙后,这一夜他也只能打个盹,算不上睡觉。
纳耀庭依偎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看着天上的繁星,漆黑的天体中他最熟悉的北斗七星就在眼前,他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星星,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北斗星。“啊!北斗星,那就是北斗星!”北方是家乡所在的方向,他慢慢闭上眼睛,想想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在忙些什么?
迷茫中,他看见了婆姨在笑,大女儿阿依莎高兴地抱着小孙子喊爷爷,麦尔燕扑向他的怀里,不停地喊爹,他看得清楚,听得真切。突然间他觉得少了一个人,怎么没见二女儿法特麦呢?他刚要起身四处寻找,忽然在他刚刚看星星的天空里,缓缓飞落下一个人,“噢!这不是我要找的二女儿法特麦吗?”法特麦就站在他眼面前。她头戴白色盖头,身穿白色薄纱衣裳,白色裤子,白色的鞋,全身一色的白,薄纱在微风中飘动飞舞。她神情安详,面色清秀,酷似天仙一般。没等纳耀庭开口,法特麦大喊一声:“爹!”双膝跪下,泣不成声。
纳耀庭抱着女儿,惊奇地问:“法特麦你怎么啦?”
“爹!我想你!要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你呀!我等你回来,你让我等得太久太久,怎么也等不回来。爹!我想你!我是多么的想你!我想你都快要想疯了,你不要我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爹!爹!”
“法特麦!法特麦!快起来,我的好女儿!”纳耀庭伸手去拉女儿,法特麦却不见了,“法特麦!法特麦!”他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女儿的名字。
“爹!你又做梦了?”苏莱曼一边用手驱赶着蚊子,一边焦急地问。
纳耀庭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凝视着夜空,天空中一颗星星带着长长的尾巴划落下来,消失在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留在眼角的泪珠,回想着梦里法特麦的哭喊声。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想回到刚才的梦境,极力追回梦里的一切。
晚风吹过,天气已有一丝凉意。苏莱曼看着又昏昏沉睡的父亲,给他盖上一件薄毯,也依着父亲睡着了。
纳耀庭又开始做起梦来。
纳耀庭在梦里身穿戒衣打着赤脚,他不顾一切地寻找着法特麦。在老家的上堂屋、东厢房、西厢房都没有找到法特麦。他又到草园子、大门外、田地里,都没有看见法特麦的影子。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找着,不停地呼唤着法特麦的名字。在汉延渠水里,他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他认定那一定是法特麦,他大声喊:“法特麦!法特麦!”可到了渠边什么也没有了,满渠的黄水流淌着,哗啦哗啦作响。“法特麦!我的好女儿!爹想你!你在哪里?”
法特麦又一次在渠水里出现了,她还是像过去那样活泼可爱,她笑着问:“爹!三娃哥在那里?我想三娃哥,我要去找他。”
“你三娃哥不在这里,他在上海西关清真寺。”
“你已经把我许配给他,我想他,我要去找他。”话音未落,天空划出一道七色彩虹,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梦又结束了。
第二天,纳耀庭跟苏莱曼说起了昨夜的梦,他问苏莱曼:“家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爹!不会的,你想得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出门时间长了想家想的,快别想太多,想坏了身体我们咋回去。爹!真主护佑,不会有事的。”
“噢!我不知为啥,今天心特别慌,好像要从口里跳出来,托靠主,家里千万别有事。”过了一会他又问:“我怎么梦不见三娃子,他一个人在上海多孤单,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也想三娃子,他肯定也想我们了。快了,我们很快就会团聚了。”
其实,在上海寄居的三娃子孤身一人,再别提多想家了。三娃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父亲和杨权他们,想念着家乡和亲人。
想家是人的一种本能。如果他可以回家,他会立刻出发,就是走,也得走回去。他想家里那种天伦之乐的生活和家里的亲人;想念从小长大又和他朝夕相处,有着兄妹般情意的法特麦、麦尔燕她们。父亲已许愿把法特麦嫁给他,所以自从父亲朝觐走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幸福中,思念使他痛苦地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等啊、盼啊,盼啊、等啊,总想尽快回家。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看到,法特麦从天外飘然而下,亭亭玉立,貌若天仙。她用她那妩媚动人的眼睛看着他,迟迟不愿离去。他想她,他怕失去她。当蚕豆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坯芽会冲出黑暗,冲出土壤,冲破一切束缚,伸展开嫩绿色的叶片。当嫩芽沐浴着阳光的时候,当蚕豆花盛开的时候,那该有多美妙呀。
在上海西关清真寺,三娃子刻苦学习,已熟读和翻译《古兰经》等很多经文,穿衣成了阿訇。他除了拜师念经外,从来就没有闲过。他每天除帮寺里接待客人外,后勤工作他一个人也全包下来了。他那种憨厚朴实的性格、吃苦耐劳的精神,感动着清真寺里的每一个人。他想用他的全部精力和时间在清真寺做更多的事情,借以打发这段难熬的时光。
这天是宰牲节,三娃子掐指计算着每一天,他知道父亲正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和自己一样欢度节日。朝觐已进入高潮。朝觐一结束,父亲会马上回来,同他一起返回家乡,他苦苦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生命赞歌
纳耀庭朝觐,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北方的冬天,冷风刺骨。太阳懒洋洋地从东边升起,斜着从地平线上掠过,早早又落到西山,虽然带来一点暖意,但很快就消散了。这个季节,天地间一片苍茫,树叶落尽,田地空旷,弯弯曲曲的黄土路裸露在地面上,羊群走过,尘土飞扬。
法特麦早上起来,她梳了头,穿戴齐备,趁姐姐哄娃娃的工夫,倚在门框上,看着门口榆树枝上的几只麻雀。麻雀一对一对地在枝头跳上跳下,它们或吱吱喳喳吵架,或相互亲嘴说话,或叠摞在一起亲热。一个飞走了,另一个尾随飞去,一个飞回来,另一个也飞回来,挤在一个树枝上。
“真有意思。”法特麦不经意中看到麻雀之间也有相亲相爱,她开心地咧着嘴,不住地傻笑。
阿依莎把一盒脏水泼到树下,麻雀全飞走了,法特麦尖叫着:“看!你把它们给撵走了。”
“把谁撵走了?”阿依莎环顾四周,看了一下,没有人。心里嘀咕,法特麦又遇上什么病了,再一看法特麦盯着树枝她才明白,于是笑着说:“等一会,它们还会飞回来的。”过了一会,一只、两只、四只、五只,一群麻雀又在树枝上嬉戏,法特麦好像以前从没见过一样,看得很认真,很开心。
看到高兴时,依着门框,小声哼起了穆萨教给她的那首歌。
小时候,日头从东边升起。
花儿开在春风里,
散发着清香,放射着光彩。
童年的花儿多美丽。
小时候,月亮从东边升起。
鸟儿飞进树林里,
百灵般的嗓音,动情的歌声。
童年的歌儿多欢快。
小时候,日头从东边升起。
赤脚走在田野里,
手和着泥巴,捏一个小屋。
童年的幻想多天真。
小时候,月亮从东边升起。
双双坐在麦垛里,
眼望着天空,手指着星星。
童年的生活多幸福。
穆萨从外边走来,看见法特麦那么动情地在哼唱,没敢打扰,蹑手蹑脚从墙根悄悄走近。他听法特麦唱了半天,就是不唱后面两句,以为她把歌词忘了,他想让法特麦有个惊喜,等她唱完后他接着唱:“长大后,小……”
“不唱这句,不唱这句,我不喜欢唱这几句。”
“嘿,原来你不喜欢听到长大后。”穆萨伸了一下舌头,停住了歌唱。
“哦,是穆萨哥,你啥时来了。”法特麦突然看见站在身边的穆萨,脸一下红到耳根,低头不语。
“法特麦,我看你今天气色很好,歌又唱得那么动听,我真为你高兴。”
穆萨是出诊经过这里想走过来看看,没想到他们以心药治心病的方法还真灵,在法特麦身上灵验了,这是一个职业先生最喜欢看到的结果。他又看到了从前花季的法特麦,人长得是那么水灵可爱、天生丽质,肌肤洁白如玉,瓜子脸上五官端庄,额头高、眼窝深,大而泛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长长的睫毛向上卷曲,葱管一样笔挺的鼻梁,鼻尖往上翘得特别受看,小嘴红润,下嘴唇厚厚的,是那么甜美动人,再加上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从绿色盖头下拖到脚跟,她那羞涩的一笑,真能把人的魂都给勾去了。
穆萨直勾勾地看着法特麦,法特麦这时也看了穆萨几眼,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个子高长得很匀称,小白帽下卷曲的头发像个洋娃娃,满脸的笑样朴实憨厚、温文尔雅,小而细长的眼睛充满深情,憨笑中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让人看着就喜欢,脸和手都被太阳晒得红里透黑,一看就是个标致的西北汉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穆萨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走神了感到很害羞,只好解释说:“我是路过这里,走到门口,进来看看你。看到你心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穆萨哥,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走,先到屋里坐会吧,我给你沏茶去。”法特麦边说边动起来。“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吧。”穆萨摇摆着手,准备往回走。阿依莎听见是穆萨来了,很热情地出来让客人进屋。母亲由麦尔燕搀扶着也从另一间屋子过来,请穆萨进屋。
穆萨本想进来看一眼法特麦就走,没想到受到全家人的热情接待,也不好推辞,只好进屋坐在炕沿边上。
麦尔燕摆上八仙炕桌,法特麦的母亲先上炕坐定。她让穆萨脱鞋上炕,穆萨依了,上炕坐下。阿依莎把娃娃交给法特麦抱着,自个到伙房做饭去了。麦尔燕提壶给每个人沏了一盅酽酽的盖碗茶。
穆萨的到来又使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到了一起。
“穆萨,来,喝茶。你妈好吧?”法特麦的母亲一边端盅子喝茶一边招呼客人。
“我妈好着呢。今年我们南湾子是收成最好的一年,家家都忙着娶媳妇嫁女儿,我妈给别人家帮忙去了。我有好几天回家时都没见着我妈了。”穆萨说完又问:“今天怎么不见曼苏尔?”
“噢!”法特麦的母亲怕说娶媳妇之类的话题引起法特麦的心事,转了一个话题说:“听曼苏尔说最近清真寺要换开学阿訇,这娃娃忙得有几天没过来了。”
“要说起来曼苏尔他们家和我们家还沾着亲戚呢,他妈是我妈的表姐,还是我的姨妈呢。”穆萨品着茶说。
“就是,回回的亲是转肚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整个纳家户转来转去都是亲戚。”法特麦的母亲不停地端详着眼前的穆萨,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噢!说来说去我和你也算是亲戚了,以后就是亲上加亲了。”阿依莎一边用盘子端着扁食(饺子)过来,一边笑着插话。
法特麦今天心情好,她一个劲地给穆萨盅子里倒水,还将一碗香喷喷的扁食双手端给穆萨。穆萨满脸堆笑,心里却好不自在,喜、怒、哀、乐交织在一起。
大家边吃扁食边拉家常,因忌讳谈及有关法特麦的婚事,谈话内容都是一些不沾边的家庭琐事。穆萨心不在焉,浑身的不自在,他急急忙忙吃了一碗扁食,也没有品尝出个啥滋味,就起身告辞。法特麦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老榆树下,双方对视了一下,都不好意思,匆匆分手了。
穆萨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法特麦家后,他在思念中苦苦挣扎,埋怨、悔恨、惋惜种种情绪痛苦地折磨着他。从此以后,为了不再伤害法特麦,他每每走到老榆树边都要绕着道走,再不愿去打扰法特麦平静的生活。他不愿意在法特麦伤痛的疮疤上再撒一把盐。
法特麦等三娃哥回来的日子遥不可及。她望眼欲穿,天天等,日日盼,常常一个人站在汉延渠桥头,长时间地等待。爹和三娃哥朝觐时轰轰烈烈的场面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眼前。那天在桥头上,三娃哥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她,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三娃哥憨厚老实是她最值得信赖的,她又想起几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三娃哥带她一起到黑家湖边耍,她们在湖边一会抓泥鳅,一会抓小鱼,然后挖个水坑养起来,看着小鱼来回游动,泥鳅在水里蹿上蹿下,法特麦特别开心。忽然三娃哥看见一对老虎招招(蜻蜓)坐胎(交配),停落在芦苇枝上,为了让法特麦开心,三娃哥挽起裤腿,下水去逮。三娃哥轻轻地在水中走动,小心伸手去逮,可老虎招招被惊动了,飞跑了,又停落在另一支芦苇枝上。三娃哥又慢慢淌水走过去,伸手去逮,这次逮到了,他高兴地喊:“看!法特麦,我逮住了,逮住了!”
三娃哥上岸说:“你看,这两个老虎招招是一公一母。”法特麦问:“老虎招招还分公母?”三娃哥说:“你仔细看,这个背子上有蓝颜色的是公的,这个背子上有绿颜色的是母的。”他还说:“你找根线,把母老虎招招拴起来,还能招别的公老虎招招呢。”
“真的吗?我不相信。”
法特麦从口袋里找出了线,三娃哥把那只母老虎招招用线拴好,线的另一头拴在一根芦苇杆上。他拿着拴有母老虎招招的芦杆在头顶旋转,让母老虎招招顺势飞翔,嘴里不停地打着嘘嘘的口哨声,结果真有一只公老虎招招飞过来。它在三娃哥头顶盘旋飞了几圈,猛地一下飞扑向那只拴线的母老虎招招,两只老虎招招滚抱在一起。这时三娃哥把它们放在地上,还没等这对老虎招招反应过来,已把它们逮到手了。
法特麦看着高兴死了,她拍着手跳得老高,非常好奇地问:“三娃哥,它们为什么会咬到一起?”
三娃子脱口而出:“公的找母的交配呢。”三娃子说完突然觉得话不对头,红着脸,不言语了。
法特麦只顾高兴,也没在意,说:“三娃哥,我也想试试。”
“行,你拿好芦苇杆,这样慢慢转圈。”三娃子耐心指导着。法特麦也学着三娃哥的样子在湖边招老虎招招,这时又有一只公老虎招招飞过来,法特麦急着想让那只公老虎招招飞到身边,她忘记了脚下是湖水,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扑通一声,整个人跌倒在湖水里,吓得她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三娃哥一看吓坏了,他不顾一切跳进湖里,把法特麦从湖水中捞了上来。三娃子抱着满身是泥的法特麦,一边说:“别哭,不要紧,有我在,不要害怕。快把湿衣裳脱下来。”一边把自己的白褂子脱下来给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