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耀庭流着泪,最后看了看母亲,俯下身亲了亲母亲的脸,顺手把母亲的眼睛合严,把头扭向西边麦加的方位,两手捋直放平在身体两侧,脚摆正。他拿来一块白布单子将埋体盖好,起身说:“奶奶归主是真主的口唤。你们不要哭,不要怄报,大家快去准备后事。”又对曼苏尔说:“你跟我到寺上请阿訇、打坟、抬埋体。”
回族的风俗,对年事已高的老人,没有久病卧床去世,认为是最好的归回(去世),红白都是喜事。对亡故的人无论贫富,一律用三丈六尺“卡凡”裹尸体,不允许有任何随葬物品,认为人是从土里生到土里去。坟墓必须是用土坯砌成,实行土葬、深葬、速葬、薄葬,入土为安。
早上晨礼完毕,纳耀庭来到清真寺南边的墓地,为奶奶选好了一块坟地,安顿三娃子领着几个人挖坑打坟。他跟曼苏尔请了几位阿訇到家里开经(诵《古兰经》),为奶奶祈祷,然后将奶奶的埋体放在叫做“卡木匣子”的长木盒里,盖上经单(一种绣有经文的毯子),由几个侄孙抬着送奶奶。
奶奶离开了她一辈子生活过的纳家宅院走了,
奶奶离开日日夜夜陪伴她的亲人走了,
奶奶离开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走了,
奶奶离开红火热闹的纳家户走了,
奶奶带着永久的眷恋和永久的遗憾走了。
埋体抬到清真寺水房子(专洗埋体的地方)进行洗礼。着水时请村里有威望的三个女老者,她们先自个洗“阿卜达子”,然后用汤瓶为亡人洗小净:从右至左洗亡人的臂、下肢和口鼻面颊。再洗大净:洗亡人的全身和脚,按照程序冲洗三遍,洗毕在亡人的七窍放上冰片、藏红花,堵上棉花,以防虫咬。然后穿卡凡。卡凡按规定男人包裹三块白布,大卧单、小卧单、彼里罕;都撒上冰片、藏红花和从麦加带来的“泽木泽木”水。女人包裹五块白布,多一块盖头布和一块缠腰布。接着请家里最亲近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洗礼结束,纳耀庭领着纳耀先、三娃子、曼苏尔进屋跟奶奶见最后一面,念着“清真言”告别了奶奶。将埋体再抬放在“卡木匣子”,盖上经单,抬放在清真大寺大殿前台阶上,为亡人祈祷,站“者那则”。祈祷,亡人的“鲁亥”(灵魂)带着洁净、带着伊玛尼、带着对真主的诚信,归回了。
纳家户清真大寺清扫得干干净净,由寺里请来了养和堡寺、新寨子寺、李俊堡寺、望洪堡寺等各方清真寺的阿訇,纳耀庭还请来了户里的父老乡亲和至爱亲朋。听说给纳耀庭的母亲站“者那则”,纳家户男女老少绝大部分人都自愿来送埋体,清真寺的院子里站了有几百人。
奶奶的埋体端端正正停放在寺院上方,头朝北,脚朝南,面朝西,一块经单盖在上面,庄严、肃穆。
清真寺大殿前一根根绿色的大柱子,像一个个高大的卫士站在那里守卫。大殿前两颗古老的大槐树弯腰低头无声地悼念。几百号人站在亡人前,都低着头,抄着手,肃穆而立。整个寺院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大家都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
纳家户清真大寺的掌学阿訇,讲了一段“瓦尔兹”,讲述了亡人的生平事迹,宣布站“者那则”开始,举意:我举意给亡人站“者那则”。然后抬手念“安拉乎,艾克拜尔”(赞美真主,为亡人祈祷)……不跪、不叩头,然后出“色俩目”。
由纳耀庭把乜帖用白布包裹好传“费达”。传“费达”,就是举行赎罪仪式,意在亡故之人生前欠下的功课,欠下的礼拜,欠下的“古纳哈”,用散的乜帖来补偿。
前来送葬的阿訇、满拉、乡亲和穆斯林群众,在寺院里围成三四层的大圆圈。一般由儿子或直系亲属亲手传“费达”,从清真寺的掌学阿訇开始,一个一个地传。纳耀庭双手拿着白布包,先放到自己的胸口低声念一句“杜哇”,再放在对方的胸口,由对方念一句“杜哇”,用心声来表达对亡灵的祝愿。纳耀庭在每一个来者跟前传一次,全场传完,传“费达”结束。最后说“色俩目”,念“杜哇”开始送埋体。
回回穆民的葬礼简单而神圣。没有花圈、纸钱,没有殉葬品,没有鼓乐响,没有痛哭声。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只有对真主的无比虔诚和对亡人的无限的思念,认主认命,视死如归。
纳家户的黄土地因水位高,土质松,不适合挖墓穴。按照纳家户回回的习俗,用“垡垃”砌成两尺宽两米长的拱形墓穴,再用垡垃草泥糊成长形坟茔。
送葬时埋体抬在前面,人群跟在后面。纳耀庭亲自将母亲的埋体送入墓穴,头北脚南,面向西方克尔白。各坊阿訇们跪在坟前诵经,诵经前每个阿訇各自捡拾一块土坷垃,放在自己面前,等诵经后向土坷垃吹口气,由专人把土坷垃收集到一起,表示众人的祈祷、祝愿,放在坟茔门口,最后将坟茔门堵上。边封闭坟穴边诵《古兰经》,诵完规定的《古兰经》章节,接着念“杜哇”。
隔山隔水终相见,隔一层黄土永远把两个世界隔断。
阿訇此时一齐诵《古兰经》赞圣,几百人跪拜在坟前随着阿訇一起念,场面宏大壮观,诵经声委婉高亢、庄重神圣,让人心灵震撼。诵经的主题是诉说:“坟里的人平安,愿真主饶恕我们和你们,你们是前赴者,我们是后继者。”
诵经后,穆民们互说“色俩目”。
纳耀庭起身向每个来者散乜帖,留一部分乜帖散给穷人和小娃娃。
此时,送葬在隆重肃穆的仪式中结束。
奶奶走了,上堂屋空了,纳耀庭的宅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无穷无尽的思念在每一个人的心灵中缠绕。在母亲亡故的四十天里,纳耀庭每天晨礼后到母亲坟上念经,婆姨每天“抹锅”(炸油香)舍散给邻居和穷人,借以悼念他们的无限哀思。
黑家湖
清晨,一道朝霞洒在一座新坟茔上,母亲脱离了苦海,安详地长眠于地下。纳耀庭每天早早跪在这里,为母亲祈祷。
他要给母亲走四十天坟,抹四十天油锅(炸油香),七天和三七、百天要给母亲过乜帖,以示纪念。
他每天晨礼完按时给母亲走坟,念完“索勒”后,抓一把黄土放在坟上,沉思良久。
面对这黑沉沉的地穴,他想起了自己早己亡故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父亲,想到正活人的娃娃尤素福没了,想到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没了,感叹道:人啊!活在世上争名夺利、贪得无厌、相互仇恨、尔虞我诈、无恶不作、罪孽深重,私欲把人带进万丈火坑,永久的“多灾海”,就是你置一座金山,最后都要走上黄泉路。“无常”后,清水洗、白布包,一丝一线都带不去。“给亚麦提”的日子受“打算”。“顿亚”是假的,死之后的复活才是真的。
他想着想着,湿润的眼睛冥冥中看见尤素福光着脚、伸着手欢快地向他跑来,看见母亲头戴白盖头,身穿白长袍,笑着飘着过来向他招手。他们已经没有了忧虑,没有了烦恼,只有欢乐和幸福。纳耀庭此时似乎也沉浸在极乐世界的欢乐中。
他在坟前已跪得腿脚发麻,当他如梦醒来时,口中不断念清真言:“俩一俩哈,银兰拉乎,穆罕默德,热苏龙拉西。”心灵深处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灵魂得到了净化。
“万事托靠主。”他决定在有生之年,舍弃“顿亚”的一切,按照真主的旨意,一定要完成“念功、拜功、斋功、天课、朝觐”这五大天命,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回回穆民,用他一生的全部,来报答真主的恩典。
朝觐成为纳耀庭最大的心愿,这种心愿在每天给奶奶走完坟和五时“乃玛孜”后,变得越来越强烈。为了完成朝觐的心愿,纳耀庭节衣缩食、勤奋劳作,想抓紧时间做买卖,挣更多的钱,尽快完成这一夙愿。
他从此拿起精神,首先把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打理的饭馆子,从里到外清理干净,用石灰水把墙刷得洁白,把“纳家饭馆”的招牌修造一新,在墙上贴了几张新的“克尔白”图,让伙计们把地铲得干干净净,桌子、凳子擦得铮明瓦亮。他亲自下厨掌勺做菜、做饭,经过一段时间经营,饭馆生意又红火了起来。
纳耀庭利用赶集的机会,贩粮食、贩红瓜子、贩豆子杂粮,他把这些粮食大囤小囤屯集一段时间,价位高时再卖出去,为了赚更多的钱,尽力把生意做大。
农谚说的好:“三九三,冻得野狐子没处钻。”深冬腊月天里,在寒风中吐口唾沫没落地已冻成冰疙瘩,呵出来的气把眉毛、头发都冻成雪白的冰渣子。纳耀庭四更天就起来,一个人拿着镰刀、绳子到黑家湖打芦柴。
黑家湖位于纳家户东北五六里路,湖水面积三千余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