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默帮着摩岩将仍旧昏迷的白子画扶到冰室里继续疗伤。因为白子画伤势太重，哪怕已经救回了一条命，却依然极度虚弱。那清浅的呼吸，仿佛下一瞬就会突然消逝。这让笙箫默根本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上管了，只专心照顾着白子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摩岩虽然也担心，可他看到白子画情况还算稳定又有笙箫默在照顾，便有些放心下来，而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趁现在白子画还昏迷着就立刻完成才行。
悄悄地伸手摸向白子画丹田，法力一探就直接进入了白子画毫无防范之力的虚鼎，念头一转，关押着小骨的玉净瓶就被摩岩拿到了手上，这时刚刚才反应过来的笙箫默一时间吓得险些背过气去。
笙箫默压低着声音对摩岩怒到“大师兄，你还嫌二师兄死的太慢么？”
摩岩一顿，却还是坚定的握住了手上的玉瓶，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谁知道她以后会把子画害成什么样子。你可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妖神，等以后哪一天要是子画没办法牵制她，以她的能力灭了整个长留都是极其简单的事情，我绝对不能冒这个险！若是子画醒来发现她死了不能原谅我，那我大不了陪他一条命，总比将来整个长留被灭派来的好！”
说完，摩岩朝着那玉瓶用法力一捏，只见一道细小闪电划过瓶身，搜的一下飞入白子画胸口，就看到白子画气息瞬间又弱了一截，他嘴角无声无息的流出一行血迹，将他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映衬的更加苍白。此时白子画整个人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半点痛苦，毫无知觉，这情况将原本就有些担心的笙箫默直惊得浑身发抖，立刻劈手一把夺过摩岩手中的玉净瓶，大吼道“大师兄，你够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二师兄伤好了再决定么？”。
摩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刚刚那细小的雷电，分明是一种连带禁制，若是他继续攻击玉净瓶，所有的伤害都会转移到白子画身上去，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敢去动那玉净瓶，只怕把白子画给再弄伤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摩严只好先离开冰室，偌大一个长留，总不能一个管事的都不在，他还得出去掌控大局。至于白子画，他相信笙萧默绝对会尽最大努力来救他的。
笙箫默见摩严终于走了，虽然气得恨不能上前狠狠的揍他一顿，可他心里明白，摩严其实是在为整个长留着想，若不是因为小骨，他们绝对不会走到对立面上的。如今这种情况，他没办法说所有的错全都是摩严一个人犯得，可是白子画他那么疼爱小骨，于情于理，又没有办法劝他，现如今笙萧默夹在里面左右为难，实在是有些头疼的厉害。但是该做的，他仍然会做，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他改变不了，所以顺其自然最好。
当白子画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死，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息。
他曾经以为就那么死了也不错，虽然仍有些遗憾，可死亡也代表了可以彻底的解脱，这让他其实是有些开心的，有种终于卸尽了所有重担一身轻松的感觉。
可他现在却没有死去。那些想要逃避的、不能逃避的事情铺天盖地压将过来，令白子画感到一阵窒息。
如果可以选择…………
他从来都没办法选择………………
疲惫的闭上眼睛，迟来的痛感席卷全身。之前那次他的身体几乎从内部被狂暴的法力毁了个彻底，虽后来被神血治愈了很多，但骨头里的伤痕却不是那么好修复的。
看着白子画因为疼痛紧皱的眉头，花千骨真想用手替他一一抚平了，可是透明的手径直穿透白子画的皮肤，连一丝汗毛都没有撼动。
白子画感觉眉心一凉，缓缓睁开眼睛，毫不意外什么都没有看到，却还是心头微暖，她竟然还在。“你……没有离开么？”
“没有，我一直都在。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我以为，这一次……你会自由。没想到，是我想错了。”白子画轻轻的叹息，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笙箫默满眼欣喜的走了过来，说到“二师兄，你终于醒啦。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呀？”
白子画苦笑，“没什么，自言自语而已。”
“哦……”笙箫默狐疑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才过来上前照例给白子画运功疗伤。
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笙萧默原本挂着笑容的脸有瞬间的僵硬。白子画没有回头，却感觉的出来笙萧默的情绪变化，心中一叹，便闻声对笙萧默道：
“师弟，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样没什么用的。当务之急，你还是跟大师兄一起抓紧时间修炼吧。长留，是时候该再出一个上仙了。”
“二师兄……”笙萧默直接哽咽了，这么多天的疗伤，他一直都盼着能发生一点奇迹，可是刚刚的检查结果却直接凉透了他的心。白子画的伤已然伤到了他修炼的根本，哪怕一直静养，也不过仅剩下不足百年的寿命。他本来贵为上仙，只要不是走火入魔或者被人击杀，活上个几十万年都是很轻易的事情，可是如今，他竟然不过五千多岁就要再入轮回，让他如何不唏嘘，如何不心疼！仰天悄悄将快要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笙萧默还是没忍住，将他一直被在心里很久的疑问问了出来：“二师兄，你可曾后悔？”
“…………曾经有过吧，但是已经看开了。既然我已经尽我所能做了所有我应该做的事情，若是终究无法扭转命运，也只有接受罢了。”
“若是能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这样一条路么？”
“…………我不知道…………”
相对无言，笙萧默还没有从那种沉痛的心境中走出来，白子画却一连几声轻咳，嘴角又有一丝血迹留下，被白子画悄悄擦去了。
“师弟，你扶我回绝情殿吧，我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冷，还不如回去修养的好。”
笙萧默闻言一愣，冷？他摸摸白子画身下的冰床，只觉得有些凉意而已，再看看白子画掩嘴轻咳的病弱模样，心头又是一阵心疼，他居然连冰床的寒气都扛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笙萧默点点头直接扶着白子画回到绝情殿，让一直躲在门外的摩严看到了还有些奇怪。
刚从绝情殿里出来，笙萧默就被跟过来的摩严拦了个正着。
“萧默，子画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好一些？他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笙萧默揪着摩严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跟他说了白子画只剩下不足百年的寿命，摩严无法相信，回头就要去绝情殿亲自给白子画检查一遍。幸亏笙萧默反应及时，这才将他拦了下来，怒道：“大师兄，你跟二师兄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要去刺激他么？别再胡闹了！”
“可是我不信！”摩严大吼着一把震开笙萧默，箭一般冲向绝情殿，让笙萧默根本没有机会再拦住他。他一进入白子画的房间，就看到白子画正坐在踏上打坐，脸色苍白不似人类。
“你来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白子画平静的睁开眼，淡然的目光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摩严被那眼神看的愧疚不已，却还是没有说话，直接上前将手搭在白子画手腕上，仔细查看起来。
白子画并没有躲，只是眼神更加淡漠了，最后直接闭上双眼，自顾自运功疗起伤来。摩严查看后知道笙萧默说的并没有错，滔天的悔意铺天盖地而来，他想要抱住白子画的肩头向他道歉，可白子画却依旧淡漠的推来了他的双手，并不让摩严再近身侧。
看着白子画淡漠无比的表情，摩严居然哭出声来，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白子画都感到诧异，惊讶的看着这个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的威严男人，如今竟然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涕泪纵横。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恨我，恨我不该那样对你徒弟！可是，子画你有没有想过，她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代弟子而已，而我们，却是在一起生活了几千年的师兄弟啊！在她和你们之间我该怎么选难道还需要在考虑么？我们三人一起磕磕绊绊的掌管着长留几千年了，这几千年我们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吧？就算是现在，我也依旧把你们当成我自己的亲兄弟。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对你更加关心一些，让你有些误会，可是那也只是因为我很欣赏你而已，你比萧默更加善于统筹管理、悟性也更加强、法力也更高，长留上下根本离不开你，哪怕你们都是我的师弟，可是若是真有一天必须要牺牲我们三人中的一个，我肯定会选我和他不选你！本来若是一直平静过下去就算了，可是自从你收了那个丫头当徒弟，你没有发现你越来越不把长留放在首位了么？你宁愿为了那个丫头将整个长留乃至整个天下都置于险地！如果你真的有能力将事态控制住那我也不会说些什么任你高兴就好，可是发展到现在，势态只是越来越严重，你怎么处理？要是有一天你压制不住那个丫头又该怎么办？若是她有一天变成妖神了要毁灭整个世界你又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想杀她，真的错了么？”摩严讲的这些话很明显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错过，唯一后悔的只是没有一早就彻底杀了小骨，竟连累的白子画到了如此境地！
白子画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摩严说的他都明白，也都能理解。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虽然跟摩严和笙萧默相处了几千年，可这些时间里他为了克制自己的心魔几乎从来都不动用自己的感情，只有小骨到来后他才渐渐恢复了人类的感情。所以对他来说，确实比这两个师兄弟更加让他觉得亲近。哪怕他自己也知道不对，可是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没办法再保持足够的理智，他每次抉择都会不自禁的就偏向小骨，想要让她能够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哪怕，让她活下去的代价巨大到他根本承受不住。
“师兄，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徒弟其实一直都是竹染。小骨在我心里的位置，就像竹染在你心里的位置一样。你当初在竹染犯下那么多罪行后都不忍心杀他，又怎么能要求我狠下心来杀了小骨？这不公平！而且我心疼小骨，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徒弟，还是因为她其实本性善良勇敢，许多事情，都是周围的环境促使她做出来的，她还可以改。而竹染，他其实也有机会改的，只是你当初并没有给他那个机会。不要因为担心再次出现另一个竹染，就不给所有人犯错的机会。他们还太年轻，需要借错误来成长，也需要借助这些历练来提升心境。没有人生下来就能明白一切的，没有人……”
“可是，可是那丫头怎么能跟竹染比，竹染他是我的、我的……跟你徒弟又怎么会一样！”摩严终于不哭了，却仍然觉得很尴尬。
“他是你的儿子吗？”
“你怎么会知道的？”摩严一见被说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完全不知道白子画怎么看出来的。就连他自己，还是在看到竹染腰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才认出来的，因为那块玉佩是他亲手做的，还送给了那个跟她有短暂感情的女人。
“哎……不只是我，就连萧默他，也早就猜出来了。你对他的感情那么特殊，几乎就差将‘他是我儿子’这句话写到他脸上去了。我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我就算那么关心他，可他最后不还是反出去了么？可见有些人，你就算再关心他也没什么用！”摩严不服气，含影射沙的说小骨将来肯定也会反。
白子画无奈的摇头“小骨跟他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除了他是个女的以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你别告诉我现在还不知道她脸上那伤疤到底是为了谁留的！”摩严一提起那绝情水的伤疤，立刻又火冒三丈起来，他平生最恨欺师灭祖背德**之人，也难怪他会那么讨厌小骨了。“你就不怕将来她做的丑事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耻笑我们长留吗？那时候最丢人的反而是你，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是你为老不尊，故意勾引自己徒弟的！到时候你怎么跟天下人解释？怎么给自己洗刷清白！那个死丫头她从来都不为你考虑，你还那么护着她，真是岂有此理！”
白子画被摩严一提这事，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对，甚至，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这才是更可怕的。可是他该如何跟摩严解释，若是被摩严知道了实情，就肯定更加不会饶了小骨性命的。
长久的沉默，摩严见白子画根本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几次想要让白子画表个态，可白子画仿佛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竟然怎么也不开口了。摩严没有办法，只能明着问到：“子画，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那个丫头了？”
白子画闻言猛的一阵剧咳，仿佛要把内脏都给咳出来。
摩严生怕白子画病情又恶化了，急忙上前给白子画帮忙推功疗伤，一边疗伤一边着急安慰：“别急别急，不用跟我说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在逼你了！真的！”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白子画这才呆呆的看着门外，无奈的说道：“师兄，我没有多长时间了。以后的日子不过是想要好好的陪着她过过安静的日子而已，一百年对于众仙人不过是弹指一挥，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快要死的时候，会处理好后事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妖神出世的。绝对不会！”
摩严沉痛的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如今这样确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万一将来白子画不舍得杀了那丫头，他也会替他处理干净，绝不留下后患的。
离开绝情殿后摩严就亲自找了一处离长留很近的海域，部下囚禁结界，背着所有人偷偷将白子画送了进去。自此，小骨开始了漫长的海底囚禁生涯。只是这被囚禁的时间，却远远没有达到白子画预想的那么长，只有短短的十六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