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云蔽月。
长涧间,寒鸦归巢,虫蛙入眠,只剩绵延杂密的树干,朝天一根根安静的伫立,黑暗之中,显得毫无生气,静谧的可怖。突然冷风如箭,越过山头,一丝丝穿过山林树间,射落几许黄叶。风来得越密,树梢开始摆动,惊起一些鸟禽,朝另一杆树枝飞去。远处忽而亮起几划闪电,朦胧之中,不太耀眼,却也照得残枝斜影投射地面,闪了几闪,张牙舞爪,错落有致。几声闷雷缓缓滚将过来,眼看就要下雨了。
这山绵延百里,却算不得高大,其中一处山腰秃壁,内腹空虚,生出个石洞来,石洞宽敞广阔,洞口却只容得一人出入,那风似也吹不进来,倒是个极好的藏处。在这阴天夜晚,洞内便藏了一些人,放眼一扫,约莫三四十个,男女老幼,都是乡农穿扮,在洞内分散坐落,中间升起一堆篝火来,北面有一些妇女围坐闲谈,西面几个小孩已经熟睡,东面是十来个汉子聚在一起,仿佛商讨着什么。
只听其中一人道:“咱们村,难道真的来了什么鬼怪不成?”
旁边一个中年壮汉一脸不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瞧你们一个个的,都被马三这傻子一番疯话吓成这般模样,岂不堕了自己志气。”
原先那人道:“可瞧马三这样子,着实被吓的不轻。”
那中年壮汉冷笑道:“这马三本就胆小如鼠,他便是给吓个屎尿齐流,也正常得紧。”
先一人道:“那他手上伤口是怎么回事?”
中年壮汉“哼”了一声,道:“定是给些山猫野狗抓的,又有什么奇怪?”
另一人道:“看着不像,总之是有些奇怪,余村长,是你把大家带这洞里来的,你给断断,这到底怎生说法?”
人群中一个双鬓老者,被众汉围在中间,啪嗒抽着旱烟,听众人辩论了许久,缓缓说道:“总之这事蹊跷太多,我也是持重,才召集大家伙儿上这猫眼洞来,免得出了些什么事故,我老头儿不好给各位交代。”
那个中年壮汉双目一蹬,抱怨道:“余村长,你也太过多心,马三一句话,你就敲锣打鼓劳师动众上这破洞来,我可还做着美梦咧。”
“我没有骗人!村里头来了……来了恶鬼,那恶鬼好凶,还要……还要吃人……”只听余村长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颤声说道。这人便是马三,只见他此刻抱膝而坐,似在痛哭不止,又显得惊慌失措。
那中年壮汉性急,脾气又躁,这深更半夜的,被召集到这荒山野洞里来,本来就有不快,见状,往马三身上踹了一脚,怒道:“你这疯子,平常打你还少了?疯言疯语不长记性,在这妖言惑众,害的老子一家三口连夜披了衣裳就往这破地儿赶!”
马三被他一踹,吃痛“哎呀”一声,蜷缩着往那老者腿上靠拢过去,嘴里嘟囔着:“等你碰到那恶鬼,看它不咬死你!吃了你!到时候看你信不信!”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双眼紧闭,一脸恐惧,兀自抖个不停。
那壮汉一挽衣袖,龇牙怒目挥着拳头便要上去动手,被旁人拉住。
那老者余村长吐出一口烟来,对壮汉说道:“赵高,别躁,把大家聚集到这也是我本来的意思,毕竟人命关天。马三这人虽然平常又疯又傻,行事不端,偷鸡摸狗也干了不少,但他是孩子心智,不会撒谎,我虽然不信鬼邪,但村里一定是来了什么东西,否则好端端的一个马三,怎会吓成这般模样?”
那壮汉道:“村长,你怕是糊涂了,这马三哪里好端端的,三十好几的人,平常嬉笑怒骂胡说八道,总没个谱,就算他不傻不疯,你也不能尽信一个外人之言。咋们这村三面围山,依我看,定是那山中狼豺多日不得开荤,跑了一些来村里寻食,这又有什么打紧?哪一家运气不好给叼走些鸡鸭猪仔,那豺狼饱了也自然就走了,又会闹出什么人命来。”
原来这些人是山脚下鹅溪村的村民,那马三是数月前一个外来人士,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破烂不堪,像个乞丐一样,人又疯疯癫癫,说不出个所以,人们只知道他叫马三,不知来历。
马三来了就没走,游荡了数日,饿了就四处摘野果吃,困了就靠着村里草垛睡,也是村长好心收留了他,把他安置在村子背后山坡上的一间闲屋,马三也就此住下,平常总是调皮捣乱,三十出头的人,跟个小孩一样,乡民知他智障,也不计较,平时有剩余的饭菜,还给送去。若遇到赵高这样的人就不跟他客气,少不了一顿教训,马三也学了乖,平时远远看见赵高撒腿便跑,就这样呆了两个来月。
这日,因天时近冬,太阳落得早,马三白日跟一些孩子玩的累了,也自回屋,吃了一些生冷饭菜倒头便睡,夜里闹肚子,出门找了一灌木丛就地解决,过没多久,忽然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妈呀”一喊,提起裤子慌慌张张就跑,在起身时手臂还给抓了一下,马三吓得不轻,一直没命的跑到余村长家前敲门,余村长开门接了他进来,问他原因,他只大喊“有鬼来啦!鬼要吃人!”喘了几口粗气便晕了过去。
村长一看他手臂四条血痕,想是遇到什么野兽,这村子地处僻壤,几代人都平安无事,此刻突然出了事,余村长也不敢大意,立刻挨家挨户敲门通告,又一思考不妥,索性拿出铜锣敲了起来,召集了村民就上这猫眼洞来。
这时余村长接过赵高的话道:“我就是怕有什么狼虎猛兽误入村中,你们几个莽汉倒不打紧。”手一指洞中妇孺,“她们怎么办?”
又抽了一口烟,继续道:“咱们村世代平安,邻里和睦,大家的门窗造的都不结实,而且我们不知道闯进来的是狼是虎,数量多少,万一被潜进了家门,那还的得了,我只好把大家伙聚在一起,这猫眼洞也是咱前几代老祖宗发现的,那时是个躲避战乱的好地儿,今日一则天黑且不见月光,无法查探行事,二则要找个宽敞处商讨对策,三则这里实乃栖身安全之所,所以我才把各位带了上来。”
其中有一中年人接道:“余村长说的在理,咋们就在这洞中屈身一晚,况且外面也要下雨了,办不了事,等明天一大早,由我带着各位回村全面搜查一番,若是遇到那豺狼虎豹,当场抓了就拿来下酒,给大家伙暖一暖身子骨!”
说话这人叫张大勇,年轻时曾外出闯荡过,也是村里唯一背井离乡的人,不知从哪里学了一些拳脚功夫回来,平常受村民尊敬,那些小孩少年也都喜欢跟他亲近,大勇空时也乐得教这些后辈一招两式,虽然无子,却也得享天伦。
余村长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大勇,由你做头,明日下山探查,众人须得听大勇的指示,不得擅自行动。”众汉子应了一声。
张大勇道:“村长放心,此事包我身上,至少能保得大家周全。”
一旁的赵高冷哼一声,张大勇知他向来不服自己,现下又在气头上,于是打趣的说:“赵兄消消气,易怒伤肝,肝伤则肾亏,等明日捉了那豹子豺狼,我把鞭全切与你,好好补上一补,你看要得不?”众人随即“哈哈”大笑。
赵高见大勇调侃他,刚要发作,马三却手舞足蹈的喊了起来:“你们错了,都错了,那不是狼不是豺,那是鬼!有手有脚的红眼塌鼻鬼!来索命来了!快跑,大家快跑!”
众人均给喊得一愣。
余村长安慰了一会儿马三,叹道:“这孩子真给吓坏了。”把他独自带到一个角落去了。
赵高大笑一声道:“什么猛兽鬼怪,不过一些山猫野狗,就把你们吓成这德行,待我回去捉了来,让你们看看是不是那猫儿狗儿!”说罢转身就往洞口走去。
张大勇见赵高恼怒要走,连忙跳在他面前伸手拦住,道:“赵兄,外面月黑风高,眼看也要下雨了,不如休息一晚,明日一起下去如何?”
赵高把大勇往侧边一推:“谁要跟你们这些软汉一起。”回头一喊他的胞弟赵明:“老二,咱走!”那叫赵明的也是个魁梧汉子,听到大哥叫唤,应了一声,从人群中往这边走来。
张大勇见赵高不听劝阻,也不愿任他这样去冒险,情急之下使个擒拿手一把抓住他臂膀,赵高见大勇动手,暴跳如雷,反臂一甩,把张大勇甩了开去,退出两步,大勇暗叹这赵高倒有些蛮力,知劝拦不住,转头去看向余村长,余村长也朝这边望来,对大勇摆了摆手,暗示随他自去。
赵高重重哼了一声,和赵明一起大步离去。
张大勇知赵高性子暴躁倔强,不服管教,也只得罢手,好在他们是兄弟二人,彼此有个照应,又想他们回村之后指不定先奔家中休息,或许第二早才行事,也稍感心安。
于是回过身来对鹅溪村一众汉子道:“时候不早,大家伙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等会明儿咱们也装一回牛鼻子道士,下山捉那‘塌鼻鬼’去!”
哄笑声中,众人散去,各自休息。
张大勇来到洞口,扶起地上一块陈旧的木板把洞遮住,又搬来几块石头抵着门后,确保门板固定后才回到自己席位躺下。
不一会儿,洞外雷声大作,飘起了雨,洗刷着山谷尘土,洞内火光已燃尽熄灭,漆黑之中,只剩一些深深浅浅的喘息,而有些人竟无法入眠,暗自摩拳擦掌,期待着明日的到来,好有一番作为。
或许是这村里太过太平,突然生了些事,倒让人热血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