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京城,方家庄园中灯火通明,人影匆忙。
“爷爷,您挺住,我已经给小凡打过电话了,他正在往回赶,正在往回赶啊……”方静宸跪在方老爷子的病榻前泣不成声。“您不是还说要看着您的小曾孙娶妻生子么?您不是跟欣悦、逸凡约好了要等着他们工作了之后,用他们自己挣得钱给您买吃的么?怎么就……”又一次,方静宸哭的晕了过去。
“来人,扶夫人下去休息。”李君毅眼疾手快的抱住快要倒地的妻子,吩咐一旁站着的警卫员道。
“小毅,你来了啊。”
这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方定天突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子……”李君毅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颤抖,向来强势的他此刻却是通红了眼眶。
“哭什么哭。”老爷子像孩子一样的嗔怪道。“活了快一百岁了,比我的那些战友们来说,老夫这是赚到了。”
“小毅啊,这些年来,谢谢你照顾静宸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怕是也只有你能降得住了。”看着李君毅哭丧的脸,他突然打趣儿道。
眼泪绷不住的从眼眶里喷出来,无声而落。
“你看看你,怎么还真哭了?”老爷子笑呵呵的道。“小毅啊,还记得幼时,我给常常你念叨的《三国演义》么?”
李君毅抹了抹脸上的泪滴,诧异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孩儿记得。”
“那首《临江仙》还记得么?”
“记得,那是孩儿初识字时,老爷子手把手交给孩儿的,孩儿一辈子都忘不了。”李君毅似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儿,嘴角泛起一抹开心的弧度来。
“给我吟诵一下吧。”老爷子的眼中露出一丝小孩子般调皮的神光来,就好像是一个未长大的稚童在等待着家大人给自己讲故事一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
李君毅刚开始诵读,就被老爷子挥手制止住了。“我要听吟诵,不是这毫无感情的诵读。”
李君毅哭笑不得,招招手把门外守候的警卫员叫进来。“你去,把大少爷前些时候献回来的上古遗音取来。”
不一会儿,年轻的警卫员就抱着一把古色古香的七弦古琴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路飞,你去书房,把老夫的刀匣取来。”就在警卫员要出门的时候,方定天突然把他叫住了。
正盘坐在地上调试琴弦的李君毅闻言,手不禁一抖,琴弦撩拨,发出一道刺耳的响动。
老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喜。
“你弹你的琴,不该你听的别听。”
“筝筝……筝……”古朴大气的琴曲毫无征兆的响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李君毅放声吟唱起来,低沉的嗓音略带磁性,却掩饰不了他那作为军人的傲傲风骨,让人忍不住就被他带入了那群雄并起的三国争霸时代。
“筝筝……筝……”古琴音随着歌声,由原来的隐不可闻逐渐清晰起来,愈发高亢。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老爷子缓缓的支起身子,随着李君毅抑扬顿挫的歌声摇头晃脑,随声附合着。
“白发渔樵渚江上,观看秋月春风……”
李君毅的这一句词唱罢,老爷子的眼中精光骤然大盛。用尽全力的高声附和,跟着李君毅吟出最后一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老爷子浑浊的眼中留下两行清泪,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之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首长,您的刀匣。”这时,紧闭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外面的凉风冷不丁儿的吹进来,让老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小路飞,你过来。”老爷子笑眯眯的招呼着路飞坐到他的床边。
“老首长。”路飞有些拘谨的挪着步子。
“你这娃娃。”老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不难为你了,你去把你宸姑姑喊来。”
“是。”路飞点头应和一声,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方定天轻抚着床边的刀匣,眼中漾起一道前所未见的不舍跟满足。
“老爷子……”
“你别说话。”方定天的精神变得出奇的好,竟然都开始训人了。
李君毅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本来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有了往出涌的冲动。
“华国若是不经历满清,单我汉人王朝的英明神武,又岂会落得今时今日这不尴不尬的地步?”说的激动了,老爷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生而为龙,惜我大好年华,愿尽毕生之力,再见我中华炎黄君临天下,锦绣山河,再谱盛世华章……”摸着刀匣上面的纹痕,方定天轻声的呢喃着。“真想在我有生之年里,再看到华国如古昔般君临天下啊。”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果不其然,尽是片刻功夫,老爷子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无比,刚才看起来的硬朗的身体也变得无力起来。
“老爷子……”
李君毅心里大急,作势就要过去扶方定天。
“你给我站住。”老爷子突然喝住他。“天快亮了,你带我去外面看看朝阳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房门再次被推开,双眼红肿的方静宸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爷爷,孙女不孝,你的遗愿,我做不到。”
老爷子怔了怔,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苦涩。
“好啦,不难为你了。”方定天随意的摆了摆手,吩咐一旁的李君毅把自己搀起来。“走,扶老夫去看看这人生里的最后一次日出。”
也许是商量好了的,就在三人走出房门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点儿鱼肚白。
“呵呵,赶早不如赶巧啊。”老爷子开怀的笑了起来,凝视着逐渐泛红的天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能活在世上一遭,真好啊。”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这时,院子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歌声,由远及近,让院子里的众人一阵错愕。
“血染的风采?这是谁在唱歌?”老爷子听出了熟悉的旋律,有些激动。
“也许你的眼睛,再不能睁开,我深深理解,你沉默的情怀,也许你长眠,再不能醒来,我会相信,你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中间隔了片刻,歌声重新响起。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老爷子,小凡回来了。”李君毅的脸上闪烁着一丝复杂。
“小凡,逸凡乖孙?”老爷子满脸惊喜,苍白的脸色也带上了一丝红润。
李逸凡衣着素朴,一脸凝重的从外面走进院来。“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血染的风采……”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血染的风采……”老爷子呢喃着,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曾外公,逸凡来迟了。”话罢,李逸凡一张手臂,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小逸凡,还记得老夫小时给你讲过的‘为龙’么?”老爷子刚漾起的小脸顿然一收,高声问道。
“历历在目。”李逸凡磕了一个头,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一字一顿的说着,掷地有声。“我愿为龙,为中华之崛起,为炎黄之君临天下耗干血液、耗尽生力,只为重铸我天朝龙之血脉,再现汉唐雄风。”
“好好好,说得好。”老爷子今日仿佛格外容易激动。“盛世华章啊,汉人究竟有多久没有听过真正的凯旋之音了?”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着别人,末了,老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落寞。
“爷爷,外面风大,咱们回屋吧。”方静宸小心翼翼的问道。
“再待会儿,再待会儿……”老爷子眯着眼盯着红透了的东边天际。“一生军旅,梦中所有,终究不过镜花水月,走啦,走啦……”
红色的朝阳跃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阳光普照大地,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老爷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生命征兆。
老爷子走了,带着他一辈子的记忆和荣光,带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
“爷爷(老爷子、曾外公)……”方家庄园里哀乐四起,下人们把事先就准备好的白绸灵柩也翻了出来。
“路管家,你着几个人去散丧贴吧。”方静宸强忍住晕厥的冲动,向身旁的中年人吩咐道。
“是,小姐。”路管家应和一声,从小辈的手里接过一件白衣披在身上,招呼了几个人就往庄园外走。
……
京城,中南海。
议事厅里,老老少少的挤了一屋子。
“不知赵老这么早把我们都叫过来是……”
“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站在首位的中年人神色有些凝重。
“钱兄,不会吧,这太平年间哪会有什么大事啊?”
“王老弟,这可说不准,你没见这官宦高堂全都到了,唯独不见李君毅一人耳?”
“钱兄,你的意思是那位……”
见旁边的人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钱姓中年人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诶,不可说,不可说。”
“呵呵,各位都早来了?”后堂里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原本轰躁不安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过赵老……”众人齐齐向来人躬身。
“都是朝臣,不用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了。”赵云青不在意的向众人挥了挥手。“今儿个,老夫主要是向大家宣布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华国的血衣战神方定天方老,于今晨六点,薨世家中。”
一言出,满堂皆惊。
……
京城,华府。
“爹……”华翻云和华覆雨两兄弟敲响了庄园内最不起眼的一道门。
“进来吧。”房间内传来一道极为苍老的声音,虽然憔悴,但却带着浓浓的威势。
两兄弟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捧着一本《孙子兵法》沉思的老人。
“找急忙慌的怎么了,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耄耋老者怒瞪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声色俱厉的问道。
“爹,方定天方老今晨走了……”华覆雨见父亲动怒,脖子忍不住一缩,急忙抢着说道。
“你说什么……”华天龙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爹,您不要着急啊……这……”华翻云担心父亲的身体,做事就要上去搀扶。
“罢了罢了,紧赶慢赶,方老兄终究是早了老夫一步啊。”华天龙浑浊的眼中泪光点点。“小云,小雨,你们俩去,去给那些老家伙们递上拜帖,就说我老华头儿邀他们共往天香水榭一聚。”
“是。”两兄弟应诺一声,就往门外退。
“等等……”可华天龙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慌忙叫住了他们。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么?”
“哦,没什么。”华天龙轻咳了两声。“给我准备车,老战友去了,我这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去看望看望。”
“是……”
……
“大少爷。”李逸凡正在满脸沉痛的给方定天上香,突然灵堂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凉风一下子从外面灌了进来。
“路飞啊,怎么了?”把三根檀木香插到香坛中,李逸凡才转过头来看向来人。
“华老太爷出府了。”
李逸凡的眼瞳骤然一缩。“华翻云、华覆雨两兄弟呢?”
“他们依次去了上官府、南宫府、叶府、苏府、端木府、宇府,并且堂而皇之的送上了拜帖。”
“哦?”李逸凡紧皱的眉头却是松开了。“呵呵,华老太爷这是要呼朋唤友一同追着曾外公的英魂慷慨赴死么?”他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大少爷,我们是不是要……”
“要怎地?”李逸凡戏谑的看着路飞。“且不说那几位老太爷的年龄、身手问题,就单单是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就不是你说动就能动得了的。”
“可是老太爷刚过世,他们就举行大宴,这是不是……”路飞的脑袋一根筋,死活也想不透这个道理。
“你啊,就不动脑子么?”李逸凡颇有一些很铁不成钢的道。“老爷子是老爷子,他们是他们,怎么能一同而语?至于所谓的举行大宴,呵呵,无非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老爷子头七之后,你给我准备一张拜帖,我要见一见华国的碧衣军神,叶青叶老太爷。”李逸凡斜靠在方老爷子的灵柩前,看向院外的眼睛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大少爷,您可是乏了?”路飞的眼中有些担忧。
“连夜赶路,确实有些疲累。”李逸凡翻了翻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了靠,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懒散。
“可午时一过,京城各大豪门、党政要员、军界首领就要来吊唁了,您……”
“无妨,这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呢。”老爷子的突然薨世对他的打击不小,让他本来就抱恙的身体更加难受。“你先下去吧,把盯着那几个老太爷的人马收回来,给我全力盯梢华翻云、华覆雨二人。”
“是……”路飞应和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为龙为龙,从小您就教导孩儿为龙,这怎么就突然去了呢?”两行清泪顺着李逸凡俊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