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补习班的一个女生精神突然失常，在教室里又哭又叫，歇斯底里，几个老师控制不住，最后喊来校公安科的俩个壮汉才勉强将她“押送”到校医务室。
这个女生，去年高考距达线只差十分，今年“中举”很有希望，各科老师都对她看好。这个女生也确实非常刻苦，每天除了学习，几乎连教室都不出去。她是住校生，大年初二就回到了学校。据说，她嫌家里过年太乱。那时，学校食堂还没有开灶，她就买了两箱方便面，放在宿舍，每天泡着吃。校长在高三开学大会上，还特意表扬了这个女生，号召同学们向她看齐。
谁知道，她竟然疯了。
事后，裴小军朱刚听她所在班的学生说，这个女生发疯前毫无征兆，只是有点“呆气”。不爱说不爱笑，那天上课，她也很正常。突然就又跳又叫，从椅子上蹦起来，象范进一样，高声喊“我中了，我中了。我真得考中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我家里了。”她在教室里疯狂地跑来跑去，撞见一个同学就拉着对方的手，叫喊一通。
女生们吓得跑出教室，男生们都目瞪口呆，对她束手无策。大家都看出来，“她疯了”，但谁都不敢上前安慰她。她见同学们都一副悲伤惊惶的脸色，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我知道你们是嫉妒我，告诉你们，我不怕，录取通知书我都拿到了。”她抓起自己桌上的书朝男同学们砸去。
整个一层楼的学生都涌到理科补习班，兔死狐悲地看着这个失常的同学。
施芸她们班的同学也全都跑了过去，只有宋海涛坐在座位上没动，他当然听见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涌出无限的悲哀，但他不愿目睹同类的悲剧。他正在做一道很难解的数学题。他已经做了一节课，仍然求证不出来。但他逼着自己“啃”下这道难题。
裴小军返回教室，看见宋海涛还在用功，就过去揪他的脖领，“你怎么不去看？”
宋海涛摇摇头，“你别动我。”
“你可别学疯了。”裴小军向他取笑道。
“我不会。我神经坚强着呢。”
“那可不一定。”裴小军突然掉过身去，双臂挥动着，“啊啊”地叫了两声，“我可是快疯了。”
朱刚也跑了回来，沮丧地：“他妈妈的，我也快疯了。”
裴小军用拳头狠砸着课桌：“我们都他妈的快疯了。”
几个男生也吼叫起来，“疯了，我们都要疯了。”
施芸站在教室门口，脸色苍白，但丹凤眼却睁得很大，她冲裴小军怒吼道：你叫喊什么呀！
裴小军不解地看着她，但还是放下高举起的双臂，恨恨地砸了下课桌。
教室里顿时沉默下来，静寂得象荒无人烟的沙漠，连一根掉在地上的针都能听得见。女生们这时也鱼贯而入，她们一个个象刚从追悼会上出来，神色凝重，双目低垂，毫无生气。“发疯”的是一个女生，是一个自己的同类，不能不让她们惊心动魄。
没有人再说话，连那些男生也都三缄其口，呆然木坐。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场面，谁都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但谁都如丧考妣，无心读书。黄悦回过头看了一眼朱刚，发现只有朱刚一人奋笔疾书。他蓬乱的头发象炸尸一样飞扬起来，目光凶狠而又无助。他是不是也快疯了，她忘记了羞怯，悄悄地走过去，朝朱刚的桌上看了一眼，朱刚的字很大，零乱如同浑汤，但那几个粗犷的大字却异常醒目，“是什么逼疯了马莉娅。”
黄悦关切地推了朱刚一下，“哎，你没事吧。”
朱刚抬起头，古怪地看着她，摇摇头。
曹老一个小时以后，才来到教室做“安抚”工作。他参与了“抢救”马莉娅的行动，又出席了校方召开的紧急会议。
以前，他对这个马莉娅并不熟悉。自从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点名表扬之后，他才知道了这个异常刻苦的“好学生”。当然，他在班里也曾大肆宣传过马莉娅“勇于拼搏”的精神，并以马莉娅为参照为楷模，严厉批评过班里一部分不肯用功学习的学生。谁能想到，这个被校长，被他树为楷模的学生，竞一下精神失常，这无疑是对校长，对他的一种嘲讽。
马莉娅疯得不轻，他们几个男教师费了好大力，才把她抬到校医室。校医当然没有办法，除了头痛脑热，碰破扭伤这小毛病，稍微能对付两下，如此严重的病人，她连见都没见过。校长派了5个公安科干警，又把马莉娅火速送往市人民医院。然后，紧急通知，召开全校教职员工大会。
马莉娅的失常对曹老刺激太大了。他的头脑里好长时间处在一片空白之中，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播放，“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幸亏不是发生在自己班里，否则，如何向家长交待。校长却显得非常镇静。校长确实有大将风度，自始至终泰然自若，在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茫然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他矮小的个子却象一颗千年老槐树巍然挺立。
校长的方言很特别，平时也很难听得懂，但今天他讲话却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目光威严般扫了一下会场，从容地说：“刚才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讲了。这其实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我们不必大惊小怪。”
台下的教师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齐抬眼望着校长，不禁叽叽喳喳地互相私语起来。曹老没有搭理座位旁边的议论，但他心里也疑惑地想，“这怎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呢。”
校长大声干咳了几声，台下顿时又寂静了。校长提高嗓门道：“我们国家每年大约有近百万人出现精神障碍方面的问题。为什么在同样的情况下，有的人能经受住社会的压力，生活的压力，而有些人经受不住呢，关键是个人心理素质比较差，而心理素质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有的人天生就性格刚强，有的人天生就心理脆弱，经受不了挫折。当然，培养和训练也有很大关系。为什么西方国家在学校在学生中开展‘挫折’教育呢，就是为了培训学生对社会生活的抵抗力，忍耐力。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坎坷的，谁的一生会一帆风顺呢。遇到点挫折，遇到点麻烦，就受不了，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所以，我们今后也要在全校开展挫折教育。我这个人不会说假话，说套话，说那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就说高考，谁都明白，高考只会是少数幸运者的机遇。这几年国家扩招，比例也不过百分之四十几，还是有一多半人上不了么。难道这多数人都失常了不成。还得面对现实么。”
校长是西南政法学院毕业的，口才极好，讲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象律师在法庭上辨论一样，非常有感染力。据说市法院一直想调校长去，只是因为级别问题没有达成一致，校长才没去。曹老内心也很佩服校长的才智，但会议结束之后，他还是在会议室门口拦住校长，小心翼翼地提醒校长说：“咱们最近的练兵考试太频繁，每考一次学生们都紧张一次，压力很大，是不是少考几次，把周考改为月考。”
校长象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我刚才的讲话你没听吗？”
“听了”。曹老如实道。
“听了就对了么。还说什么。”校长已扭过身去准备走了。
曹老急忙又挡在他前面：“我是说，至少这个月先停考两次。我认为每周都考，其实意义也不大。反而影响正常的复习。”
“我刚才说什么了，维护正常的教学秩序！原来怎么定的，就继续怎么做。影响了高考升学率，谁负责，你负责？”
曹老当然不敢负责了，何况，他也负不了责。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我还是希望校长能考虑我的建议。”
校长白了他一眼，叹口气：“这些具体事你和教导处商量去吧。我还要去市里开个会。”说完，快步走开了。
曹老沮丧地摇了摇头。找教导处商量？他不准备去了。教导处能听他的？教导处即使赞同他的看法，也不敢接受他一个普通老师的意见。看来只能回班里做“安抚”和“稳定”工作了。怎么给学生们说“这件事”呢，曹老一时还找不到稳妥的“主题”。既不能偏离校方的“精神”，又要让学生们不致有什么压力，这分寸还真难把握。所以开完会，他又到办公室静思默想了一会。
教室里很安静，曹老一进教室门也感到十分压抑。他步履沉重地走上讲台，环视了一圈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学生们。顿时，他百感交集。这些莘莘学子，平日没少给他添乱，让他生气烦恼，但此刻觉得他们一个个又都么可爱，又那么无助。自己平日也没少给他们施加压力，也没少训斥，此刻想来，他一时非常内效，也非常不安。
“同学们，你们大概猜得出，我要和你们说什么。老实说，我心里和你们一样沉重，甚至比你们还要沉重。因为，从这件事上，我也感到了作为一名教师的责任。”说到这里，曹老抬眼看了一眼台下的学生，只到从学生的目光中看出对自己的理解，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