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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去算了吧——这官没意思

(一)蒋堂

仁宗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柳永同志61岁,在这一年的春天,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千里迢迢地来到了益州(今四川成都),他来这里找谁呢?他来找蒋介石大总统的本家蒋堂老师。

柳永同志为什么想到来找蒋老师帮忙呢?

蒋堂是益州的地方最高长官——知州大人,因为此人“好学,工文辞,延誉晚进,至老不倦。”

普天下小肚鸡肠嫉贤妒能的人满街上上滚,像蒋老师这样爱好文学又关心后进的人到哪里找去?就是今天也能以找到。

柳永同志不找他找谁?于是他经过精心的构思,认真得揣摩,搞定了一首《一寸金》:

井络天开,剑岭云横控西夏。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画,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

梦应三刀,桥名万里,中和政多暇。仗汉节、揽辔澄清,高掩武侯勋业,文翁风化。台鼎须贤久,方镇静、又思命驾。空遗爱,两蜀三川,异日成佳话。

像很多中学生为了表现自己喜欢在作文中引用名人名言一样,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学识和才华,柳永在词中用了很多典故。要是那蒋老师不好学的话,没准儿还真看不懂。

柳永同志虽然没有上过心理学的课,也没有读过比如《心理学基础》和《心理学纲要》之类的书,但是他懂得一条最基本的心理学上的真理: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都希望得到他人的赞美。

管你说我老柳是拍马屁也好,还是攀附别人也好,反正我老柳就把你往死里夸,看你怎么反应。

于是柳永一开始就把蒋堂所在的地盘给夸了一通,写了它地势的雄伟和地理位置的重要。接着又夸它那里城市的繁华和风景的亮丽。

在整体上把蒋老师所在的地方赞了一通之后,接着就瞄准蒋老师本人了。但是,明显的夸得有点过了,居然说蒋老师的功绩胜过了那号称智绝的卧龙诸葛亮。

我老蒋虽然没有你柳永的名气那样大,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你自己吹自己不打草稿,居然吹我也不打草稿,让别人看了,一定要闹出笑话。

显然,柳永同志没有受到蒋老师的礼遇,于是柳永凄凉地转过身子,继续去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去了,下一位会是谁呢?

(二)思考

走吧,走吧,柳永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躯,独自穿行在红尘古道之中,晚风吹拂着他内心的愁苦,那忧愁如同大海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

寂寞的人都喜欢回忆,孤单的人总热爱思考。

于是柳永同志又开始回忆开始思考了。

他想起了过去那依红偎翠的日子,想起了那美酒佳肴的日子,想起了歌儿舞女的身影……

回忆之后照例就开始思考了。

屈指算来,人生不过匆匆百年,有得到就有失去,你在追求名利的时候,时光也随着匆匆流逝,等到你得到了高官厚禄,你已经老了。人的一生,总是被尘俗的事情所劳役,而欢乐开怀的日子总是很少……

思考之后,柳永同志的人生观和幸福观就开始表现出来了。

还不如忘却烦恼,尽情欢乐。对的,把酒听歌,醉依佳人,这才是我柳永应该去追求的。

柳永一边回忆,一边思考,一边总结,于是写出了一篇日记——《看花回》: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

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思考归思考,总结归总结。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柳永同志愿意放弃自己的仕途回到歌妓身边去浅斟低唱吗?

显然,他内心深处本能地告诉他不行,即使要回到红粉佳人的身边,也要等到自己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

继续赶路吧,天已经很晚了。

(三)子京

仁宗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柳永爷爷已经64岁了,他又一次来到了苏州,来找能够帮助自己找到归宿的人,来找能够帮自己升迁的人。

此时,他来苏州找谁呢?他来找苏州太守滕宗谅。其实这个同志你听起来感觉名字有些陌生,其实也算是老熟人了。想想吧,他就是我们在读中学的时候,在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认识的滕子京,是范仲淹老师的朋友。曾经在岳州巴陵郡里修岳阳楼,现在跑到苏州来混了。

柳永只是和老滕的哥们老范见过一面,老滕会不会给我柳永一点面子呢?说不好。况且自己和老范也并非什么知交,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而已。

能拿什么东西作为进见之礼,做官清廉不懂贪污,所以没有银子,又没有和房地产商人互相勾结,所以也没有房产。有的还是自己那一支笔,还有自己那点所谓的才华。

于是,依葫芦画瓢吧,柳永又写了一首词,作为投献之礼。这次不再是《望海潮》了,也不再是《一寸金》了,而是一首《永遇乐》:

天阁英游,内朝密侍,当世荣遇。汉守分麾,尧庭请瑞,方面凭心膂。风驰千骑,云拥双旌,向晓洞开严署。拥朱幡、喜色欢声,处处竞歌来暮。

吴王旧国,今古江山秀异,人烟繁富。甘雨车行,仁风扇动,雅称安黎庶。棠郊成政,槐府登贤,非久定须归去。且乘闲、孙阁长开,融尊盛举。

这首词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呢?当然你也可能知道,说得文雅一点,就是一些歌功颂德的话;说得粗俗一些,就是一些吹牛拍马的话。的确是如此,柳永所有的投献词都是这样写的,而且所说的话都是类似的。

具体来看看到底说了什么话吧!

啊,您是朝廷中才德出众的英才,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您受到了当世荣耀的际遇。您奉旨出任地方最高长官,受到了皇帝的委任,您带着朝廷的符节。

啊,您多么气派啊,老百姓簇拥着您华贵的车骑,处处唱着赞颂的歌曲。

啊,您一定会很快被调到京城去做中央的官员。

你夸人家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你是想我滕子京给你一些钞票吗?你是想和我滕子京交个朋友吗?

非也非也!柳永害怕老滕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或者怕他没有看到自己真实的用意,最后还是点出了自己那大作的中心思想:老大,有机会关照关照吧。您看小弟都这一大把年纪了,不能老是在地方里飘来飘去的吧。

从文学表现手法来看,柳永同志这首词,层次分明,条例清晰,终篇点题,含而不露。即使是中学特级教师来改这篇作文,不说给个满分,起码一个88分应该不成问题吧。

然而不幸的是,老滕干了没几天就驾鹤西归了,所以柳永同志登门拜访的时候,那唯唯诺诺的态度和卑躬屈膝的姿态全都浪费了,唯一换取的只是一个凄凉的转身。

既然又没戏了,那就只有走吧!是的,走吧,走吧!

(四)归去

时间已经是深秋时节,刚刚撒过一场秋雨,天气显得有些凉爽,柳永早早地起了床,只见天边还残存着几颗星星,一颗流星正好从头顶划过,一直划过对方的树林,消失不见了。

早上那公鸡的啼叫声已经消失了,东方隐隐有了太阳的亮光,柳永在山路口上伫立了几秒钟,觉得自己好像失落了什么,可是一想,又感觉没有什么失落。

那么出发吧,路还远着呢,那迢迢的山路就像自己的前途一样渺茫,但是没有办法,只得走下去,于是柳永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出发了。

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不像年轻时候的白衣公子了,柳永已经走不动了,多年频繁的调动,常年艰难的跋涉,已经把柳永的精力和心血给消耗掉了。

自己曾经那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随着时光的流逝,被逐渐逐渐地消磨殆尽。

突然,柳永好像有点后悔了,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为了那一点微小的功名,整天跋山涉水,追星赶月,把人生都给消耗光了。柳永产生了一个革命性的想法:不干了。

值得吗?为了那么一点卑微的官职,为了那么一点小名小利,为人驱使值得吗?还不如回到老家去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余年。

柳永甚至把自己的想法都写在了自己的日记上,记载在一首《凤归云》里面:

向深秋,雨馀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

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抛掷云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是的,回去,回去,回去,我要回去。

但是,这做官不是你从小就一直为之奋斗不息的吗?为了你的仕途,你甚至改变了自己风流潇洒的个性,不惜掩盖自己那心高气傲的本质。

干吗?不干吗?

柳永艰难地思索了整整一夜,肚子里面的肠子被这个矛盾的两端拉扯的鲜血淋漓。

终于,柳永在一阵阵的疼痛之后,进入了梦乡,但即使在梦里,他也是矛盾的。他一会儿梦到自己回到了儿时的五夫里,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站在了气派的金銮殿;一会儿梦到自己在小溪边自由自在地钓鱼,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滔滔不绝给皇上陈述治国安邦的万言策……

而现实,只有那一弯凄冷的明月,照耀着秋霜打过的花发。

(五)孙沔

仁宗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柳永已经跋涉到人生的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于一直遭受挫折遭受打击,而又经年累月在遭受羁旅悲愁之苦的柳永来说,他活到这个数字也的确是不容易,也许正是得益于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了“柳永”吧。

这一年柳永来到了杭州,他又来找人了,这次同样是找地方行政长官——杭州知州孙沔。

照例又是要创作一首词,于是他写了一首《早梅芳》: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

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帷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铃斋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

但是,他为了争取更大的机会,写完《早梅芳》后又写了一首《瑞鹧鸪》: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裤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

可是柳永忘记了政府的规定,到了70岁还不申请退休的话,任凭你在地方上了干多少年,政府也不会给你升迁的。然而,年迈的柳永一心追寻自己的理想,把这一点给忽略了。

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他继续去寻找机会,于是他向润州(在今江苏)进发。

(六)宴会

赶路,赶路,一直赶路,再不赶路就没有机会走了,要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人间了。

也许是上天对柳永最后瞅了一眼,眼看他马上就要在艰苦的劳累途上离开人间了,所以特意给他安排了最后的一场宴会。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柳永遇到了一位曾经的朋友,在朋友的再三要求下,柳永放下自己公务员的身份,跟他走进了歌楼。

那美酒佳肴又摆在自己的面前了,那歌儿舞女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柳永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期,想到了那个挥金如土的白衣青年,想到了那个依红偎翠的青年,想到了那个躺在温柔乡里的青年……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不饮奈明何。

干杯!

柳永和朋友干了一杯又一杯。

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着美女的舞蹈,由于年老已经不胜酒力,柳永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梦里面他见到了虫娘,见到了秀香,见到了瑶卿……见到了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的每一个人。

但是柳永的内心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作为国家的官员是不能失去分寸的,他心里十分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自己是在干什么。

剩下的日子还多少呢?应该不会太久了吧,柳永仿佛突然看破了自己所追求的一切,是的,这功名有什么用呢?应该是回故乡的时候了。

在夜幕的灯烛之下,柳永用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沉重的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决心,写下了一首《思归乐》:

天幕清和堪宴聚。想得尽、高阳俦侣。皓齿善歌长袖舞。渐引入、醉乡深处。

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共君把酒听杜宇。解再三、劝人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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