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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凤霞(1)

火灾

新凤霞

新凤霞(1928—)天津人,评剧表演艺术家。著有《新凤霞回忆录》。

火灾小时候常听大人讲:“别玩火呀!水火不留情啊……”我六七岁住在天津南市杨家柴厂九道弯。有一天晚上发现我们隔壁人家一股股冒青烟,眼看烟越来越大,烟中窜出了火苗,不大的工夫一片火光,天都照红了,真吓人哪!打锣的,喊救命的,大人哭,小孩嚎,大杂院里乱了套了。站在房檐上,窗台上,人们一盆盆地端水,一个传一个向火里泼水。可是好像火越大了,有人喊叫:“别这么泼了!这叫火上浇油哇!越泼越大呀……”人们扑进火堆抢东西,我也端着一盆水。父亲大声对我说:“走开!小心踩死你呀……”把我拉开一推说:“跟你妈往胡同外边跑!”我们家养着一只小花猫,它很可爱,好玩极了,平时跟我一道睡觉,我抱着它一动不动的,可乖了;可这时候它也慌了神儿,来回地瞎撞。妈妈拉我快逃,我想抱着花猫。我叫:“花,花……”它反而向后跑,我一边追一边喊着:“要烧死你呀!”我越追它,它越跑得快。妈妈边骂我边喊我:“回来!”我还是死命追它,我一把抓住猫的尾巴了,可是我摔趴下了,跪在地上,两个膝盖都磕破了、流了血。我也不觉得疼,只是忽然想父亲说过:“不能抓猫尾巴,抓猫尾巴猫要拉稀的。”我就松了手,花猫一下子跑的没了影。我爬起来站在那里大哭,嘴里念叨着:“小花……你会烧死呀……”妈妈硬拉我走开,还打了我一巴掌。我像丢了魂似的心里一直想着小花猫;小花猫准是烧死了,我后悔不该撒了手,它是向火里跑的呀!真动了我的心肝了,想着我的小花猫,我一个劲地流眼泪。

大火烧红了天,好容易盼来了一辆救火车,来了消防队。可是穿着救火的水龙布服装的消防人员不是先救火,一个头戴铜帽子的领头人晃来晃去,说是找事主。真奇怪,他们不救火,先讲价钱。大伙儿惊慌地围着他们,都说火是从房东路三爷家引起,顺着风烧过来的。

路三爷平时架子特大,见谁也不抬眼皮,这时他甩搭着长袖子走到消防队面前,比比划划地递过了一把钱。可消防队还是不去救火,问我们说这大杂院怎么不出来跟消防队打交道哇?我们这院里没有敢出头说话的人,父亲平时只知道见人点头哈腰,一句整话都说不上来。只有一位在澡堂子搓澡修脚的胖大爷赶快迎上去客气地说道:“您哥儿几个辛苦了,救火如救命啊……”消防队向胖大爷要钱:“你们给钱我放水,我们是认钱不认人哪!”胖大爷苦苦哀求说:“这一个大杂院,几十家都是受苦的穷人啊!都是日挣日吃,谁手里也没有富余呀。”说着胖大爷大声喊:“大伙儿跪下吧,快磕头。”话没说完,一下子跪下了一大片,大人孩子也顾不得逃命了。可消防队根本不理,大声说:“行了。你们没钱,我们没义!水火无情,火就要过来了,这可不能怪我们的水龙头不向你们这大杂院里流水呀。”眼看着大火烧到了我们这个大杂院了,可是消防队的水管子只向财主路家的房子喷。

消防队把财主路三爷家里的大火扑灭了,上车走了。我们这个大杂院风助火威一冒三丈呀!足足烧了一夜,房倒屋坍,烧的是一干二净啊!虽然大杂院里没有好东西,哪家没有锅盆碗灶哇?房子烧了精光,家没有了,一片残灰,那个惨哪!一家一家的男女老少,住破庙,投亲戚,靠朋友,各找门路。父亲平时跑妓院卖糖葫芦,他有一个把兄弟是单身汉,父亲就跟他住在妓院。我跟母亲到一个小土地庙睡,地上铺着草,吓得我一夜不敢合眼,因为土地爷身边拿着琐链的小鬼就在眼前,真吓人!旧社会到处是锦上添花,不见雪中送炭。第二天我跟母亲带着弟、妹去投奔二伯父家。

平时我天天去他们家跟姐姐学戏,给二伯母干活,也在他家吃点汤汤水水的。这次去他家是逃难了。二伯母看见我们就不高兴地说:“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我家可招不开呀。”母亲哀求说:“好歹的先住两天再想法子……”二伯母勉强答应,给拿了两条塌塌米草垫子,叫我们在大门道的地上睡觉。我心里可难过了,真受不了这委屈,我就是不能睡在这儿。天津烧柴锅,院子里有两大捆柴禾,我就靠在两捆柴垛中间睡觉。二伯母故意耗时间不做饭,怕我们吃她。我从小懂事,不讨人嫌,躲出去,情愿饿的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一口水也不喝他家的。姐姐看不下去了,拉我进去吃一点干粮。我出去跑着小碎步,说练圆场,也不吃她的,心里想:把裤腰带勒紧,肚子空的前心贴后心,也不动二伯母的筷子。我也不进她的屋子,忽然下雨了,姐姐叫我,我躲到胡同里顶着雨跑,还是练着走小碎步。二伯母对我们家被烧了,一点不同情,她跟我说:“你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们院里这么多人,不花费点行吗?走一步就得钱买道,要是给了消防队钱,你们院子就不会被烧,也不会闹得这几十口子没家没业呀!”我们一家人风里、雨里,住门道、破庙,求亲靠友,到处遭白眼,饥一顿饱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父亲高兴地告诉母亲说,在南市卢庄子租了一间房子,我们全家欢天喜地去看房子:一间房子很小,除了半边炕,地上就站不了几个人,炕上铺了一条大席子,房子连门都没有,只挂着一条草帘子。睡觉时为了挡风,母亲在门框两边钉子两排钉子,用绳子把草帘子来回拦住。就这样也还是有点透风,父亲说透点气也好,他睡在靠门那头。屋里连放灯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小煤油灯摆在窗台上。

这间房子也没有顶棚,露着房梁。父亲说,没有顶棚更好,省得招老鼠。父亲在房梁上钉了一个铁鼻子,套上一根绳子,一头拴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干粮,那一头拴在门框的大钉子上。我们家每天中午吃一顿结实的饭,早起要把一天的干粮都做出来,放在竹篮里,盖上一块布。拉上拉下连做饭都是我干。吃的一般都是窝窝头、贴饼子、棒子面饽饽等,这个篮子吊在半空,又透风又省地方。

开始住进这间房子,连一床被子都没有。慢慢的母亲买了些面口袋。用六个面口袋对缝起来做了一条被子,被面也是面口袋,给染成紫莲色。我们有了一间房子,又有了被子,甭提多高兴了。父亲修理了一个大煤油桶当水缸用,我在房东财主家的大垃圾箱里捡来了一个大罐头空盒,焊一个铁把当水舀子用。母亲说:“人不能没水呀!这比吃还要紧。”父亲找来了一个大纸箱子当碗柜,几个大粗饭碗,喝水吃饭都用它。后来父亲又搬回一个包装用的木箱子就感觉着高级了,这个木箱放碗比纸箱好多了,这个家就慢慢地添齐了。父亲最高兴的是把木箱翻过来放在炕中间,上面放一个煤油灯,一包天津的萝卜名叫翡翠绿,一大包泡子果儿。泡子果是带皮的花生,不是满仁的,是瘦干瘪的,天津叫它泡子果儿、铃铛果,北京叫半空儿,比花生便宜好多,一毛钱可买一大堆。父亲把泡子果儿往炕上一倒,我们一帮孩子抢着吃,啃着翡翠绿萝卜,喝着大碗茶,这茶虽然是廉价的茶叶末,颜色还很浓哪。父亲喜欢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炕上,听他讲今比古,给孩子们说故事。有时候他也约朋友来家,都是穷苦的小买卖人。

有一天我跟姐姐去喊嗓子,看见我心爱的小花猫了。我叫它:“花……来……”它站定不敢过来。我把它抱过来,它用头向我怀里蹭,跟我亲热。我跟它说:“来吧,咱们有了家了。”我抱着猫回了我的家,一进门父亲就高兴地说:“行了,家里都来齐了,小花也回来了。”穷人家最怕过冬天,谁都知道。但我家遭了火灾之后,这个冬天好像过得特别暖和高兴。外边北风飕飕,铺天盖地下着大片雪,屋里一个用煤油桶改制的煤球炉子烧得热乎乎的,炉子边上烧着窝头片。一家人坐在热炕头上,父亲说:“行了,知足为贵。经过一场大灾难,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有一间屋子,还有个炉子,这叫‘暖屋热房,胜过作皇上’啊!”新凤霞我的婆婆我的婆婆我的婆婆八十九岁去世的,已经一周年了。她临终前身体没有病,就是太老了,她的一生把全副精力都付出来了,不愧于她生活的这个世界。

我跟祖光在北京结婚时,婆婆在上海。我的孩子出生之前,婆婆就寄来了一个大包裹,里边全是各式各样的、一件比一件大一点的小衣服,多得足够孩子穿到四五岁。这些都是婆婆亲手缝的,件件精精致致。孩子生了,婆婆又从上海寄来了大批营养品。

因为演出任务重,孩子刚满月我就上班了。孩子不能吃奶,祖光决定把孩子送到上海请婆婆带养。照说祖母带孩子是正常现象,而且婆婆也愿意带,但实际上她困难不小。祖光的父亲是个很有造诣的诗人、画家和书法家,晚年身患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只能坐在一把宽大舒服的椅子上看画报,会客;用左手写字、画画。婆婆是典型的中国式妇女,贤慧善良,悉心地照顾着丈夫,连他用的各种笔,都一支支洗净涮干,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我们要送孩子来必然会增加她的负担,但她二话没说,只催我和祖光赶快到上海。

一九五三年我到上海演出,头一次见到公公和婆婆。婆婆虽是半百以上的人了,仍旧端庄清秀,温柔善良,围腰上扎着一个蓝布围裙。那时他们住在北四川路的一所居民楼房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很有条理。因为是解放初期,墙上还贴着歌颂新中国的口号。为方便演出,我住在天蟾舞台的后台,很少时间回家。公公老问婆婆我为什么不回家?婆婆耐心向他解释。她怕我演出太累,每天给我做各种富有营养的东西吃,由给我梳头的张洪山同志天天取来。我在上海演出近两个月,一共回家看望老人孩子两三次,一夜都没住过,连祖光的姑妈都有意见了,婆婆却没一句怨言,还常为我向亲友解释。每次我回去,婆婆都说:“你工作忙,不要老惦着家,孩子有我们,放心吧……”临走时,她都是抱着孩子把我送出好远。我再三劝婆婆回去,只怪几个月的儿子紧紧抓着我不放,婆婆便送了一段又一段。我偷偷看婆婆,她的眼圈红了。

一九五五年公公婆婆带儿子来了北京。那时我们在东城帅府园买了一套四合院,从此婆婆为我们管起家来。婆婆说我唱戏累身子又累脑子,家里的事一律不让我操心。我便一切都不管,一心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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