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燕青自个儿提前准备的，他此时也被这床子弩的威势吓得张开了嘴，不由低声惊叹：“果然是守城利器！果然是阵前钉死了契丹大将萧挞览的神器！”
他最早回过神来，看着场间呆若木鸡的敌人，后悔不已：“早知道如此厉害，床弩没了，也真该再备上百十张手弩趁机射出，他们像呆头鹅也似，还不是在闭目等死？妈的，失算了！”
之前并未给池鱼儿他们配发手弩。不比前段时间在门外起哄的乌合之众，方肥他们技业惊人，百多支普通弩箭对他们来说威胁甚小，反倒甲士放下手弩拿出兵刃的间隙，足以令方肥他们将阵势冲撞的七零八落，那便没得打了……真不曾想到这床子弩有如此威势，造成了眼前长时间的沉寂。
这具三弓八牛床子弩是杭州城配发的守城利器，不晓得多少年了，却从未上过城墙，只是堆积在武库吃灰。卢俊义带人去运甲胄兵刃，无意中看到，回来顺口提了一句，燕青便让他又跑了一趟拉回来。
江南人不懂，但大名府毕竟处于宋辽边境，三弓八牛床子弩的威力在那边却是早有耳闻。
得亏李逵和陈富贵有拔山扛鼎之力，若非如此，床弩绞轴张弦还不知用上多少人方可完成，方才李逵挥斧砍绳射出巨箭，瞬间响起的轰鸣委实吓了他一大跳。
眨眼间，方肥十一人少了三个，燕青蹙眉看看，和尚和道士还在，方肥依然安好……不晓得方才是否运气足够好，若死的人里有厉天闰，对方少一位一流好手，压力会小上一些。
奈何燕青并不知道他们长相……
夜深人静，凄咽的荒鸡啼鸣、火把哔哔啵啵的燃烧，衬得场间愈发死寂。
隔着层层甲士，方肥愈发冰寒的目光死死盯在燕青身上，而燕青似无所觉，犹自蹙眉打量方肥身边剩下的敌人，他们所持兵刃，该当姓甚名谁……
在方肥身边，有一个气宇轩昂的大汉始终侧着身子，看了那边钉在墙上的巨箭许久，此时他举步向那边走去，方肥皱眉喊了声：“厉兄。”他也不予理会，脚步沉稳执着，到得墙边，蒲扇大的手掌伸出，一片片将巨箭尾端铁制的箭翎掰断，随后握住箭杆，入墙尺余的巨箭被他缓缓拔出，那铁箭上还串着两具尸首，几百斤的重量被他单臂横举，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他从尸身上抽出了铁箭，伫在手中，任凭其上血水流淌，他只是俯下了身子，用干净的左手合拢了靠墙那人的双眼。
陡然间，蹲在地上的他转头回望燕青，鹰视狼顾，虽未发一言，其中愤恨狠厉是人可见。
好吧，晓得了，这家伙应该就是厉天闰了，死的倒霉鬼该当是他的弟弟厉天佑。
和尚是邓元觉，道士是裘日新，方肥和厉天闰也认了出来，剩下的大抵都是二流了，不知道名字不重要，池鱼儿他们应付得了。
壮丽的星河低垂，像是触手可摘，这是后世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景观，脚下踩的四时苑是千年后和雯雯从小长大的地方，站在这里唯有心安。
才来到这个时代两年，进杭州城一年，独力面对横扫江南的方腊家族，我做得已经够好，已经尽力了吧……这次不算刻意寻死了吧……
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燕青嘴角隐现，以重装步兵对抗江湖高手，之前没有，之后亦未有听闻，鬼知道会是谁死谁活，试试呗……
一念至此，燕青偏了偏头，看了卢俊义一眼，对方紧了紧手中铁枪，微微点头，他便一声断喝：“进！”
甲叶铿锵，拦在方肥等人面前的重甲步兵分出过半，抬着沉重的脚步，向前方逼近！
哪怕只有六十多人，可当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时，铁甲利刃组成的钢铁洪流，看起来也震撼人心！
……
城墙下，吴越楼。
子时过后，正是吴越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李逵不在，李毅便极为忙碌，端饭送菜脚下生风，只是脸色并不好看，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几个闲汉坐在门口处吃酒聊天，点了一盏洗手蟹，李毅送过去时，其中一人酒意上头，未有留意他的表情，随口问道：“李毅哥，铁牛哥哥呢？”
李毅动作一顿，随后将银盏砰的摔在桌子上：“某家上的菜不能吃！不愿吃滚！”
这段时间，虽说李逵镇日偷懒吃酒，可端菜上盏的活计确实是李逵来做，闲汉问他大抵也没有其它意思，换来一通喝骂，惊讶之余愣了愣神，随后闷头吃酒，不敢言声。
回到柜台后，周邦式瞥了李毅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回算盘，噼里啪啦声中淡淡道：“人家瞧不上你，你操什么闲心。”
方肥等人入城，吴越楼这边也不仅仅是知会了一声，还让李逵传话问要不要帮手。吴越楼屹立杭州数百年，门前的招子始终不倒，凭恃的绝不单是明面上争勇斗狠的帮派闲人。谁知下午燕青回话说他不足信，上元节连织娘都看顾不了，还是莫要添乱了。
直贼娘，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李毅黑着脸说：“方肥那边十一个人，一流好手四人，他呢？卢俊义一人！他和李逵若放开来杀，指不定一个也抵不过，纯属自寻死路！他凭恃的是甚么？原来四时苑的陈富贵那帮人？笑掉人大牙……还是他收拢的宁海军那群丘八？蝼蚁再多，对方是一群疯虎，抵甚么鸟用。我不是为他担心，我是担心他死了借的钱没人再还！”
如燕青一般，李毅并不知道，方肥一行人中，他的侄儿方杰实是习武不世天才，不久之前亦踏入了一流之境。
周邦式拨拉算盘的枯手顿了顿，片刻后无声地笑了起来：“三十万贯而已，折了就折了……说来也怪，上元节方貌带人伏杀时，他就该死了，可他偏偏又活着从州府走了出来。上次在门外他又没死，老夫这才借钱给他……或许这次他也死不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