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陈平再次无功而返,听陈平讲完,蔡鋆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死死地望向一楼,目光中满是迷醉。陈平放眼望去,目光掠过舞台,不知哪家青楼的女娘正在表演,身后四位歌女伴舞,歌声曼妙,舞姿优美,蔡鋆望的却不是她们,而是舞台侧方茕茕独立的乐婉。
“……大人,来日方长。区区青楼一座,下官自有办法令她有苦难言,告至钱家亦无大碍……只是,需要点时间……”
丝竹悠扬声中,陈平窃窃耳语,蔡鋆恍然不闻,到得后来,下方张菁出来站了会儿,将乐婉叫走后,蔡鋆这才看向陈平,良久,坐着拱手行礼:“安之兄……”
“不敢不敢!”陈平忙不迭起身还礼。
“安之兄,请安坐……”蔡鋆等了片刻,待到对方坐定,这才轻声说道,“自小被爹爹耳提面命,今日习字十五,那便拖不到明日,若记不住,会挨板子……真打,想想便觉得手心生疼……在下学会一个道理——今日事,今日毕!”
说话间,蔡鋆停顿少顷,制止了想要说话的陈平,继续说着,“在耀祖看来,做任何事,一鼓作气势如虎……那些说需要时间的,大抵都会不了了之……“
”安之兄,并非不信你……”陈平正欲辩解,又被蔡鋆阻止,将目光投往楼下,那边美人已远,良久,蔡鋆发出一声叹息:“在下委实不想等了……这种感觉,安之兄可懂?”
蔡鋆有经验,失去一位女娘后,能抑止心中悲恸伤楚的,唯有快速喜欢上另一位女娘。有些过往他自不会向陈平解说,他的问话陈平不懂,理解不了,但这番折节下交的动作和言语,足以令陈平明白他的决心。
或许还不够。蔡鋆终归来自汴梁,对杭州不熟,之前半年未有用心政局,对四时苑、对乐婉了解不深,手头可用之人亦是不多,想了想,他又加上筹码:“安之兄,上元之内若此时办成,在下以爹爹的名义作保,赤县保你知守一方。若非赤县,则州、军通判及以上职使任君挑选,可好?”
一通话险些将陈平砸懵。
杭州虽好,陈平在此用心经营数十载,势力盘根错节,臻至顶峰。但知州、通判之类的州府级别大员皆乃朝廷亲遣,他在汴梁没有门路,州府大员不敢妄想,下属诸县的知县也无可能。
势力再大,怎比得上独自镇守一方,怎能比得上能入中枢,哪怕为朝堂六部一名小吏。
陈平不甘于此,这才赶着攀附蔡鋆。
此时蔡鋆允诺的不是简简单单的镇守一方。
仁宗年间始,宋设四京,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北京大名。天下州县十等,唯四京下辖大县方可称“赤”,若能在赤县任职,距离朝堂几乎是一步之遥。至于蔡鋆后来说的州、军通判或执政,虽说名头好听,权势也大,陈平倒并不热络。
机会轰然砸落,陈平双眼泛红。这些年走的门路不少,朱勔、薛昂、唐恪……路路不通,蔡鋆倒给他带来了一丝曙光。陈平丝毫不会怀疑蔡鋆蔡京的能量,在他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人家可能就是随口一句。他强敛心神,摁下莽撞行事的冲动,苦思后低声建言:“据下官所知,四时苑张菁待手下女娘不薄,女娘之间关系也好……今晚没有机会,明日一早下官私下去见乐婉……先理后兵!”
“理?”
“毕竟有钱家,下官要事先跟她讲讲道理。”
“一切拜托安之兄了……”
正月十五晚间,风云庆会阁内莺歌燕舞,喝彩声赞叹声阵阵响起。时间过得午夜,这边仍是欢笑正酣,花评会和诗会要到丑时才会结束。赵约等人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谢大亨便在表演的空暇,点出两名学子作词供大家品评,算是换换脑子。其中一名学子颇有急才,作了一首七言绝句,将上元盛事赞叹一番后,立意陡转:若无官府殚精竭虑的组织保障,如此盛会岂能顺利开展?
诗写的挺好,赵约看完望向州府那桌轻轻鼓了鼓掌,随后掌声如潮响了起来,倒是把正在低声耳语的蔡鋆与陈平吓了一跳。
……
正月十六辰巳之交,张菁在四时苑内疾步而行,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批人,顾不得理会他们,边走,边问:“婉儿怎么样?”
名唤碧藕的侍女抽泣着应答:“小姐、小姐、还好,奴婢在楼下听到响声,上去后发现小姐正挂在梁上……绿荷也在,把小姐扶了下来……伤到了脖子,好深一道红印……”
昨晚回来的时候,乐婉心情尚好,看得出她也为花评会上的表演满意。施演的事已经过去年余,最苦的时候她也只是以泪洗面,从未有过自杀的念头,怎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自缢?蔡鋆的事未有告知与她,她这是怎么了?张菁蹙眉想着,随口问道:“昨晚回来后,夏苑那边有什么事?”
“一大早,州府刑曹陈参军来访,命小婢唤醒了小姐……”
“嗯?”
站在纁夏苑门口,张菁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挥挥手,“都回去吧,没什么事。”
人群迟疑着不动,张菁又道:“眉儿、轻曼、嫮儿留下,其他人该睡睡,该忙忙,别都挤在这里,走开!”
人群在散,张菁望着离去的人群再次出声:“谢沁,去找胡老过来。”
“哎!”
“谢沁。”
“唉。”转身欲跑的谢沁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胡老没住在四时苑,但也在积善坊,不远,他原本打算跑过去找的。看了张菁片刻,对方却许久未有说话,谢沁想了想,跑到张菁近前,“张姥姥?”
“账房的燕公子今日在么?”
“在。”
“哦。”
“……”
眼看张菁似是有些失神,她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账房那个方向,也不知想些什么。谢沁不解,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等了片刻后他再次问道:“张姥姥,要我去找胡老吗?”
“哦,去吧。”张菁挥了挥手。
谢沁走后,邬轻曼等得发急,拧身跺了一脚:“姥姥!怎么不进去!”张菁瞥她一眼道:“急什么,人又没死!”说完倒也转身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