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在望时节，日头愈来愈低，像是离头顶只有三尺，烤得人们苦不堪言。
往年这段时间，白日里青楼的生意向来不好，没人愿意顶着日头出门，即便出去了，觅得一处环境清幽的所在，唤来的女娘亦大多不用表演，品茗闲聊居多。
这样的天气，稍微动动便会出汗，折腾那些我见犹怜的女娘高歌抚琴，虽有“香汗薄衫凉”一说，但在大多人看来，香汗淋漓亦是大煞风景之举。
宣和元年的杭州实属例外，那个……不知该如何评说的燕浮生，作了好几曲新词，似乎在一夜间传遍全城。
不论其余，单说文采一项，燕浮生的才华早已无可置疑。“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淡泊尚未远去，上元节的震撼犹在昨日，五曲各逞风流的绝妙好词又砸了下来。
无需看客相求，青楼茶肆的女娘自己便忍不住不唱。
哪怕是在火热的盛夏。
如此过得几日，那些消息灵通者，通常也是杭州城头面人物，心中暂且压下了燕浮生凶神恶煞的另一面，压不住的是登门拜访的愿望。
当然，怀揣着各种心思，想见李师师的亦不在少数。
最早登门的是张菁好友，新郑楼薛姥姥，她在四时苑呆了整个下午，天近黄昏时才笑逐颜开离去，那一晚，新郑楼的顾客看到她笑得格外灿烂，茶水亦免掉好几单，熟客们几乎不敢相信，这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么？这还是认钱不认命的薛算盘吗？
她必定是在四时苑得了莫大的好处，看看那边亦在欢笑的琼芳，事实并不难猜：薛姥姥在四时苑得了燕浮生的新词！下届花评……四时苑的女娘隐退之后，琼芳姑娘胜券在握！
天老爷在上，燕浮生所作，必属精品！
比柳三变、苏东坡更胜一筹！
随后数日内，杭州城有点名气、与张菁相熟不相熟的青楼女娘，接踵而往四时苑……
……
修养月余后，燕青终于摆脱了轮椅，早间正想出门，遇上尤俊带了几人过来，燕青稍觉奇怪地望了一眼，心道这宇文时中，上次见他是在风云庆会阁，随后倒没再听人提起过他。他是又来了杭州，还是直接未去平阳赴任？想了想他在历史上留下的只言片语，燕青哑然失笑，以宇文时中为人，还真有可能撂挑子不干！脸上亦笑了出来，拱手埋怨道：“向美兄，你倒是带了几位稀客临门，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尤俊笑得自若，却不说话。
他为这几人所托，请了燕青多次，也提了好几次想来这边，燕青每每婉拒。他从中转圜斡旋，百般解释，这才未有引起宇文时中等人不满，其中心酸无言以表。这几日四时苑来人日多，他几乎是被架着过来的。
对面燕青笑得和善：“小弟正想出门，去邀月阁那边闲坐，若几位兄长不弃，我等同行？”
宇文时中等人自然没有意见，纷纷应是。
行至大门处，倒又遇上一位不速之客，正在门外吵吵嚷嚷。
“少爷我姓薛，薛举！我爹爹乃使相薛昂，我来这里拜访李大家，你这杀才敢拦我不让进门，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
这段时间，燕青被莫名其妙的访客搞得不厌其烦，那些人籍着寻访张菁，进了大门却直直找到燕青住处，而张菁也不认识……所幸有扈三娘和咸鱼在……随后燕青把池鱼儿喊来狠骂一通，严令他看好大门，再有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进来，捶不死他……
池鱼儿心思活泛，知道谁该拦谁不能拦，有他守门，的确清净了许多。面对薛举他也未有硬抗，在那边拱手赔着不是，道：“衙内，非是不允你入内，小底已令人入院通传，若李大家未有外出，自会延请衙内。还请衙内稍安勿躁，在门房稍等片刻……”
“你算甚么玩意，让衙内在门房等？！”
薛举一旁白白净净的元随破口大骂。燕青回头，对尤俊等人微微一笑，走了上去，话语清清楚楚传到门外：“池鱼儿，你腰间有刀，身后有棍，若我再听到你在这里与人泼妇骂街，或是挨骂，从此以后，你给我滚出四时苑。”
池鱼儿陡然一震，回头看到燕青毫无表情望着这边，他迟疑了片刻，手指在腰间摸了摸刀鞘，却也没有拿出，闷头转回门房，再回来时带了两个伴当，持着长棍，咬牙便上。
“你！你干什么！”
薛举的元随正左顾右盼不敢与燕青对视，这时发现池鱼儿等人持棍砸下，举起胳臂来挡，“啊——”的惨呼声，很快被砰砰砰不停的击打声压了下去。
这边的情况燕青看也不看，他笑着走向薛举，薛举不自主后退，几步之后到了河边，他扭头看了看，再回头一脸惶急：“你……你想怎样，燕浮生！我爹爹是薛昂！尚书左丞！”
而燕青仍在逼近，一步一步，似乎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踏在薛举心上。到得此时，薛举陡然想起燕青的一些传闻，沿河路杀方貌、州府中斩掉蔡鋆手指、城墙下血流成河……身子一软，靠在了背后树上，下身不由控制尿了出来……
“你……你别过来，呜呜……我爹是薛昂……”
在他眼前，燕青略显厌弃地盯着他，等他哭了片刻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来干什么？”
“求见李师师大家……呜呜……”
啪啪声中，薛举的脸在燕青掌下左摇右晃，反手又拍一记后，正对向燕青。随后燕青问道：“知道求见的求字怎么写吗？算了……”
燕青直起腰，指了指身后大门，对薛举一字一顿说：“这里，四时苑，是我燕青的住处……日后……莫让我再见到你来，看着你我觉得恶心……”
说完，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方巾，拭了拭手，随手扔在了薛昂脸上：“滚！”
在他身侧，薛昂的元随，那唤名刘丑儿的曾经闲汉，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燕青抬步自仍在挥棒的池鱼儿等人身侧走过，轻轻撂下了一句话。
“莫再让我见到你们如此窝囊……丢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