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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儿女错缘

1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辅承逐渐从失去林娇的悲痛中走出来,那坚硬的心终究被花卉儿融化。花卉儿从起初的倔强到慢慢听从宁芝寒的授意,用女人坚持不懈的柔情,足足一年的时间,总算打开了赵辅承关闭的心门。

当花卉儿热情主动地第一次与他在床笫间颠鸾倒凤后,赵辅承收起了失去林娇后的悲伤。也许是真的走出了那个阴影,也许是经历了男女之事后真正成了“男人”,一夜之间,他像长高了,壮了,挺拔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成功将赵辅承俘虏的花卉儿更是得意,日日夜夜春风满面,协助婆婆管理家事头头是道,小算盘将银钱收支算得妥妥帖帖。

这一年,赵岱聪、赵辅裕父子俩真正杠上了。赵岱聪态度强硬地要他参加文举考试,他最后文举武举考试都不参加,也不再到尔雅书院读书,天天都出去,三天两日不回家。赵岱聪和宁芝寒都知道他大部分时间跟薛代思在一起,越是阻止他们相爱,他们越爱得热烈。

转过年,赵辅裕就快满二十岁了,赵岱聪决定给他娶亲,定要将他的心拴住,将他的脚步拉到赵家需要的轨道上来。

赵辅裕在父亲面前丝毫不改那副天生的傲气,言简意赅道:“娶亲可以,除了薛代思,我谁也不要。”

此时的赵岱聪也四十岁了,上唇上蓄起了一溜胡子,看上去更稳重、更大气、更高贵。这一年来,为了考不考举人的问题,父子俩几乎都没好好说过话。

又一次被儿子顶撞得心头冒火的赵岱聪趁夜来到喻文正家喝闷酒,几杯酒下肚后,所有藏在心底里的悲伤排山倒海地涌了出来。

“文正哪,我这辈子太失败啦!”他哀切切地道,“教得好侄子,教不好儿子,一肚子圣贤书,却找不到一本书来教那逆子。”

“辅裕还年轻,需得时间调教,不能急的。”喻文正道。

“我要为更多的移民子弟开办书院,却遇到蓝九爷那样的悍匪——不,尤其是程时庆那老顽固,一辈子跟我过不去,处处掣肘我,打击我……我要兄长们按月按量拿出粮食供养贫穷家庭的孩子读书,兄嫂们表面上支持,暗地里也颇多怨言哪,这些我都知道……”

“好了好了,放宽心吧,眼下咱们把尔雅书院管理好就行,棠香书院的事,待时机成熟再办不迟。”

“文正哪,你最清楚我心里有多苦。”赵岱聪的酒越喝越多,几次从喻文正手里抢了酒壶倒酒,话也越来越说不利落,“好不容易考中状元了,做了官就能大力推行移民教育,让更多的孩子树立读书成才的理想,少一些粗俗不堪的野蛮子,结果……结果不争气的娃娃们惹是生非,让我官做不成,命也差点丢了……”

喻文正又一次从他手里抢去酒壶,交给正好进来的喻晓钰。赵岱聪看见了,扑过去抢回酒壶,差点扑倒喻晓钰。

酒壶在那一争一夺中,“咣当”一声摔地上,碎了。那酒壶是荣昌陶器做的,原本非常精致,此刻碎了一地,喷香的酒液在碎片间流淌,在烛光下泛着惨淡的光。

喻晓钰默默地捡碎片。

赵岱聪被喻文正拉回来坐好,又带着哭腔道:“失败呀,我赵岱聪好强一辈子,高傲一辈子,到今天还是一事无成,那逆子明知我们办学跟洋教冲突很大,依然跟那女娃子爱得不肯撒手,这是……这是报应吗?我和蕴儿相爱却不能相守,一辈子就快要过去了,我……”说着说着,真就哭了起来。

喻晓钰收拾好地面后,惶惑地看着赵岱聪,低声道:“爹,原来赵七叔心里有这么多苦啊!”

喻文正叹息:“他一直刚强,但到底是凡人,总有脆弱的时候。”

赵岱聪伏在桌子上,嗡嗡哭泣出声:“我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历经千辛万苦移民到四川,三十多年了,至今还不能……不能修建宗祠,不能安放我赵家十八帝王牌位……我……我让蓝九爷那悍匪逼得只能拿钱消灾,我……我无能啊!”

喻晓钰皱着眉头道:“爹,赵七叔背负家族希望太多,他不可以放弃一些吗?”

“他放不下,也放不得。”

“辅裕少爷真不该这么气他爹,作为儿子,他该理解他爹心里的苦。”喻晓钰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一阵,宁芝寒来接赵岱聪,似乎预料到他到这里是喝闷酒来了,连滑竿也带来了。喻文正非常郑重地请她多多宽慰赵岱聪,说他心里的事太多,都一个人扛着,太累。

宁芝寒点点头,要扶他走。赵岱聪晃眼瞥见一个女人,一把抱着她,伤心道:“蕴儿,蕴儿,我和你爱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啊!我知道这有多苦、多痛,你说,我该不该拆散裕儿和他心上人?”

宁芝寒眼里泪水打滚,却坚强地控制不让泪水流出来,努力平静地说:“夫君,你醉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世上哪有你我的家啊!因果轮回,怎么就这么快?拆散裕儿和薛代思,孩子们会痛苦一辈子……可是,我们家怎么能娶洋教女子做儿媳妇?蕴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赵岱聪一口一个蕴儿,心里眼里丝毫没有宁芝寒,他嘴里的裕儿,是她宁芝寒生的,难道在他心里,裕儿是他和程时蕴的孩子?女人本能的嫉妒让宁芝寒心头大火,一把扯开赵岱聪的胳膊,将他重重地掀坐在凳子上,尖叫道:“赵岱聪,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是你老婆宁芝寒,不是程时蕴!裕儿是我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说着,眼泪不听使唤地翻滚起来,甩下赵岱聪,返身冲了出去。

喻晓钰愣了愣,随后追到外面拉住宁芝寒,软语安慰着。

宁芝寒气苦道:“晓钰,你有所不知,我嫁给他二十一年了,过的就是丈夫心里放着另一个女人的日子,我努力做一个贤惠妻子,努力理解他们,从不反对裕儿跟程姑学武。今天看来是我错了,他们心里眼里,都将裕儿看做他们的儿子,我算什么?”

“不管怎么样,辅裕少爷是你生的,七叔再怎样,他和程姑也不可能结合的。”

“就是这个‘不能结合’,他更心心念念着她。男人都这毛病,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嗨,你看我,和你一个姑娘家……晓钰,别见怪啊!”

宁芝寒哭了一场后,心情平静下来,和赵四发、喻文正一起将赵岱聪架上滑竿,回了家。她默然替他宽了衣服,脱了鞋子,又打来温水给他洗了脸,擦了脚。

六岁的小女儿琳儿跑进来看爹爹,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儿十分惹人喜爱,爬到床上喊了几声“爹爹”,不见回应,天真地问爹爹干么不理她。宁芝寒将琳儿抱下床,将她送回奶妈陪护的房间,嘱咐她早点睡。

随后,她来到赵辅裕房里,说:“明天我去河包场见薛代思,你在家好生跟你爹谈一谈。”

2

与其他场镇不同的是,河包场因洋教而别有一番景象,除了本地和外地来的文人骚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诗论文,有的教徒穿着传教士那样的宽大袍子招摇过市,成为一道奇异的风景。洋教在河包场办的免费诊所给很多教民提供了便利,全县境内也只有在这里,才有很多人信奉西医。

十九岁的薛代思是一身异国风情的美人,她喜欢穿白色衣裙,不管中式还是西式,任何一种风格的白色衣裙在她身上都如公主般美丽高贵,尤其那头天然大卷发,吸引了许多青年。在河包场,许多青年加入洋教,都因喜欢薛代思。她从不掩饰喜欢赵辅裕,薛教士也不反对他们交往。

洋教的免费学校开设在牧区里,宁芝寒的到来令薛代思大为惊讶。她从牧区里袅袅娜娜走出来,说实话,那身异国风韵非常吸引宁芝寒,她觉得,薛代思的青春无敌及不同于大清少女的美,最能撩动少男情思。此刻,薛代思就穿着一身西式衣裙,下摆洒得很大,小蛮腰随着她的脚步扭动,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

薛代思灿若星辰的明眸里写满疑惑,小酒窝里却荡漾着可爱的笑意,脆生生问:“没想到夫人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率直与毫不做作的坦诚别具魅力,宁芝寒心里说,从外表看,这女孩子的确和儿子很般配。自小充满帝王将相思想和情结的赵辅裕,似乎就该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孩子搭配。

薛代思将宁芝寒带到金凤山上。宁芝寒围着报恩塔走了一圈,然后说:“常思报恩的人,自是心地善良之人。薛小姐,你为人直率,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我问你,你和我家裕儿是不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相爱的人自然要在一起,就像亚当和夏娃,哪怕偷食禁果也要在一起。”

“亚当和夏娃是谁?”

“《圣经》里说的人类始祖。”

“哦,那是西洋人的说法,我们的始祖是女娲娘娘。”

“我听辅裕说过女娲娘娘的故事,她是伟大的女性,伟大的人类之母。但我们的始祖是亚当和夏娃,这是不可以改变的。”

宁芝寒正色道:“薛小姐,你虽然信洋教,却是大清子民,你应该多读读我们祖先遗传下来的书,别老是读《圣经》。”

“辅裕喜欢听《圣经》里的故事,我也喜欢听他讲佛教释迦牟尼的故事。其实,教义虽然不同,倡导的都是劝人向善,宗旨是一样的。”

“我不是来跟你辩论洋教佛教的,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若希望和我家裕儿做夫妻,必须改变很多,首先要脱离洋教。”

提到脱离洋教,薛代思竟激动起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她说,她是洋教教徒,按照教规,娶她的男人也必须加入洋教,这段时间她都在朝这方面努力。赵辅裕喜欢听《圣经》故事,但提到加入洋教,就不言语,总显得心事重重。

宁芝寒惊骇不已,万没料到这件事如此复杂。她原想,只要薛代思脱离洋教,就成全这对年轻人的姻缘。她更没想到赵辅裕内心里有如此挣扎,藏着这么大的难题,却一点不跟父母透露,那孩子的心思,真让她心痛。

宁芝寒到河包场找薛代思的事迅速传开,在她离开前,薛教士找来,非常认真地请求和她谈一谈。宁芝寒便在一家客栈住下,与薛教士在客栈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谈话。

薛教士是喝了洋墨水的,言行举止都是西洋男人的做派,他非常欢迎宁芝寒来河包场,更愿意与赵家结亲。薛教士爽气地表示,只要赵辅裕加入洋教,立刻可以和薛代思结婚。还说,宁芝寒夫妇应该给儿子送上祝福,而不是阻挡。

宁芝寒明白薛教士赞成儿女婚事,是想把赵辅裕弄进洋教,进而逼着他们全家老小都入洋教。

“一人入教,全家入教,这话不假,不过那是指教民的儿女出生后必须入教,对其父母没有硬性规定。”薛教士笑道,“赵夫人不同意你儿子入教也行,你们家要娶我女儿,怎么也该表示一下诚意吧。”

“你指什么?”宁芝寒谨慎道,她发现薛教士那笑容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几年,我们教派发展迅速,许多地方都有我们的教民,也有许多地方设了牧区,我遵循诺言,至今只开办了免费诊所。你们若不阻挡我们在河包场以外的地方传教,并且允许我们开办免费学校,我也愿意把女儿嫁到你们赵家。”

宁芝寒怒而起身,凌厉地逼视着薛教士。她发现过低地估计了这个传教士,他不反对薛代思和赵辅裕交往,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看来,薛教士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光明磊落,这种阴险的谋算,令人不寒而栗。一场儿女感情事,居然蕴藏着如此大的“阴谋”。

次日,宁芝寒匆匆赶回家里,叫来赵辅裕询问。见瞒不住,赵辅裕点头承认。宁芝寒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要看进他心里去,沉声问:“你如何打算?”

或许是捅破了这一层纸,赵辅裕“扑通”跪下去,悲伤地说:“娘,实话告诉您吧,代思的父亲跟我说了好多次,要么入教,要么让他们在县境内传教,孩儿……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呀——”

“代思偷偷教的那些学生娃,的确学的都是西洋的书,画的也是西洋画,那些学生娃是洋教唱诗班的,唱的是西洋歌,这跟爹爹倡导的教育完全两回事,我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教派。可是,孩儿一定要娶代思,我爱她,除了她,我谁也不喜欢。娘,您帮帮孩儿吧!”

看着儿子眼里的哀痛和渴望,宁芝寒觉得透心的寒意一阵阵袭来,现在已不是拆不拆散儿子姻缘的问题了,而是别人早有预谋地利用了这对儿女的爱情。

3

赵岱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得吓人,眼睛里的怒火腾腾地蹿起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他休想!”然后,他将赵辅裕叫来,严厉地命令他与薛代思一刀两断。

赵辅裕最是吃软不吃硬,在母亲面前求助不代表在父亲面前能服软,他昂头甩出几句话:“我没打算加入洋教,能不能阻挡洋教在其他地方传教不关我的事,但我一定要和代思结婚。”然后夺门而去。

赵岱聪气得一屁股坐下去,喘着粗气,许久都无法平静。而后,他和赵大爷商量开一个家族会议。会上,他非常严肃地提出各房必须多捐出粮食和银钱供养棠香书院的学生。

赵六爷等人叫苦。赵岱聪火了,吼:“勒紧裤腰带也要给我办成这个事,这是我们赵家的大业,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赵六爷也恼火:“这是你的大业还是赵家的大业,你可得搞清楚。你把我儿子弄得不思进取,当了举人老爷后一直不肯用功读书去京城参加会试,我还指望他考个状元呢。你总让他一门心思教书,教书有啥出息?”

兄弟俩吵了起来,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赵岱聪这次的态度非常强硬,几至蛮横,赵六爷跳得最凶,确实也因赵辅承不愿参加会试,让他心里不痛快,便将一切不满发泄到赵岱聪身上。赵岱聪坚决地表示,不但要扩大棠香书院的规模,要出更多的钱粮供养书院,而且,依然给贫困子弟免学费。

“啊?”赵大爷惊诧诧地叫,“这可使不得,你若收几百个甚至上千个贫困子弟,难道都不收学费?”

不管哥哥们有多大的怨言,赵岱聪以他身份地位之尊发了话,大家都得遵从。之后,他忙碌了好一阵子,先是跟李县令商量,是否财政拨点款救急,先将棠香书院修建起来。李县令表示很为难,但提出可以通过向各会馆商家募集的方式,且说他可以跟各商家陈情利害关系。

接着,赵岱聪跟花云峰仔细磋商,由花云峰出面拜访各会馆头头。荣昌现有的会馆有湖北会馆、湖南会馆、江西会馆、湖广会馆等,文昌宫、禹王宫、南华宫、万寿宫(天后宫),这些都是移民入川后由同原籍的商人组织修建起来为同乡谋福利的组织。花云峰交游颇广,各会馆头头多半会卖他几分面子,在他策划下,举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会馆募捐活动。

赵岱聪在荣昌县的名头响亮,他修建棠香书院不是为自己谋利,而是为广大移民子弟读书成才,这是义举,许多人都表示支持。不过,大家的意思是不能白白地供养棠香书院的学生,给予免费的必定是家庭特别困难的,大部分学生则必须缴费,书院只是不以此牟取暴利。

赵岱聪采纳了大家的意见,这一次募集到七万两银子。跟着,停工差不多两年的棠香书院又开始了修建。

与此同时,赵岱聪发动尔雅书院的学生广做宣传,组织一系列诗文活动,吸引县内外梦想读书的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来得迅猛,薛教士发懵,程时庆也发懵,这样的宣传效果,也影响到程家武馆收徒。

薛代思和赵辅裕又在县城约会。短短几天时间,薛代思那圆润的脸蛋小了一圈,两个小酒窝更显大,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忧伤,看起来有几分憔悴,那头原本光滑闪亮的大卷发,似乎也暗淡了些。

两人来到平日约会的小客栈里,赵辅裕将她搂进怀里,不停地亲吻她的脸颊、额头、头发,亲得她泪眼婆娑。然后,她说不想待在城里,于是又跑到古佛山去了。

他们第一次到古佛山时住过的农家接待了这对小情人。这几年里,他们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在县城里才能买到的食物。次日一早,两人进了山,在一个天然小湖边坐下来。

小湖方圆不过二十来丈,呈不规则的莲花形,他们给小湖取名莲花湖。莲花湖周围青草葱绿,远处树木苍翠,林间无数小鸟叽叽喳喳的,呈现着一派盎然生机。湖水十分清澈,湖面上漂浮着宽叶绿萍,还有一些不知的野草,时而有一只两只青蛙纵深跃进水里,或从水里跃到岸上。

他们每次来古佛山,都会在莲花湖钓鱼,湖里生长着一种大拇指般粗细的小鱼。

薛代思喜欢看赵辅裕安静地钓鱼,她每每靠着他肩膀坐着,两人喁喁私语,一边等待小鱼儿上钩,这种情趣让他们十分享受。但今天,他们没有心情钓鱼,带来了农家奶奶给他们准备好的钓具,却丢在一边,两人默然坐在草地上,第一次如此悲伤地看着心上人。

赵辅裕恼恨薛教士拿女儿的幸福做交易,可是,联想到自己父亲的坚决态度以及近段时间的做法,似乎又很能理解薛教士的心情。理解归理解,两个父亲都没有将儿女的幸福摆在第一位,很让他失望。因此,他坚定地许诺,万不得已,他们私奔。

薛代思突然展开欢颜,张开双臂扑到他身上:“我还以为你不敢爱我了呢,只要你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赵辅裕那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带薛代思离开荣昌的念头早就有了。他在家里少言寡语,不代表他不会思考、不会分析,父亲坚持正统教育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根本改变不了他,也早就知道父母不会同意他娶薛代思,只不过寄希望于母亲。

这一次,他们在古佛山玩了四天,因有心理准备,赵辅裕放开了思想包袱,尽情地和薛代思玩耍,钓鱼、爬山、找野菜,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他喜欢看到薛代思快乐无比的样子,更喜欢听她开心的笑声,尤其喜欢两人头顶头躺在草地上,轻轻把玩她的大卷发。

4

赵辅裕的婚事摆在赵岱聪和宁芝寒眼前,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赵岱聪不是没有考虑到儿子的幸福,而是薛教士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他决定为儿子另觅佳偶,目光锁定在喻晓钰身上。他一向欣赏喻晓钰的沉静与稳重,那孩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人又长得漂亮,本来已有许多媒婆上门给她做媒,喻文正都犹犹豫豫的,最后都没答应。

宁芝寒是喜欢薛代思,但现实不容许他们结合,生生地要破坏儿子的爱情,做母亲的觉得很心痛。赵岱聪跟她商量说看中了喻晓钰,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喻晓钰的确最符合赵家儿媳妇的标准。可是,想到儿子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模样,她的心既苦涩,又凄痛。

薛教士为了达到目的,亲自到大夫第找赵岱聪谈条件,并表示可以资助他一万两银子修建棠香书院。薛教士在没有得到赵岱聪允许前,的确不敢贸然在县城传教,只因当年械斗事件影响太大,赵岱聪直接受命于乾隆皇帝在荣昌兴办移民教育,赵岱聪认定洋教传教阻碍了他办学,到时候重庆知府乃至四川总督都会出面干预的。其他地方则不同,洋教传教没有跟地方发生激烈冲突,传教便顺利一些。

薛教士的做法深深刺激了赵岱聪,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是洋教对中国传统教育的挑衅,且毫不留情地指出薛教士之流,妄图将大清国的孩子变成假洋鬼子。为此,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无情地将薛教士赶了出去。

之后,赵岱聪到重庆跟知府赫瑞达说起这个情况,赫瑞达坚决表示支持他的做法,也说洋教在重庆的势力逐渐扩大,更多的达官贵人及平民子弟入了洋教,确实不容乐观。

赵岱聪又通过一个加入洋教的官员见到了在重庆的洋教主教,要他们停止大规模发展教民的行动,更不能在县城及乡场开办免费学校和诊所,并且抬出朝廷禁教的法律依据。他满以为能达到目的,结果,主教用了一大堆理由陈述传教的实用性,不过,无非就是拿免费学校和诊所说事,把洋教说成救世主一般。

赵岱聪又从重庆直接到成都,因为在四川的洋教组织都受成都所在的洋教教会领导,这里的红衣主教直接受巴黎外方教会组织领导。赵岱聪见到红衣主教后,振振有词地规劝他不要为传教而泛滥了一些做法,不要引起公愤。红衣主教则列举了一大串事例,说明洋教在四川传教对民众的好处,还说巴黎外方教会正着手通过外交手段跟满清朝廷谈判取消禁教令。

赵岱聪从教堂出来时,意外地看到了程时蕴。她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而是听说他到了成都特意赶来的。

两人来到一座茶楼,待茶博士表演了一番倒茶技艺后,她才说:“为裕儿的婚事累成这样,就不知道缓着点吗?许多事急不得的。”

“恰恰相反,现在是十万火急。”

“我不管他们传不传教,只管裕儿的终身大事。他和薛代思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我不忍拆散他们,可是从大局出发,不能不做狠心人。”

程时蕴眼圈一红,急忙低头喝茶。将心比心,她为薛代思感到不值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视赵辅裕为己出,当然希望他获得幸福,如今看来,老天真的给了他们“轮回”。

赵岱聪见她不说话了,知她心里难过,于是苦笑:“就算薛代思脱离洋教,只要她和裕儿成了亲,薛教士都会借此大做文章,我办学还有什么意义?拿我们移民教育大业做赌注,我输不起。”

次日,程时蕴来到成都西门外浣花溪旁的杜甫草堂。唐代大诗人杜甫为躲避安史之乱,和京城里许多文人一样,随唐玄宗入蜀,之后在蜀地旅居几年。初入蜀时,杜甫在朋友的帮助下,建起了一座茅屋,在此结交文朋诗友,过起了半隐居似的日子。后来,茅屋在一个秋夜里被寒风吹破,他写下了举世闻名的诗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现在这座草堂,是后人为纪念杜甫而修建的,牌匾“杜甫草堂”四个大字则是雍正皇帝的弟弟果郡王题写。

程时蕴不喜欢诗词歌赋,读那些文绉绉的文章简直会要她命似的,可她就喜欢看赵岱聪读书那股“酸样”,喜欢听他说那些“酸词”,似乎所有她不喜欢的言辞从他嘴里出来,就觉得喜欢。今天来杜甫草堂,不是为了拜谒这位伟大的诗人,而是寻求一个令她万分悲伤的答案:赵岱聪办学,就一定要牺牲赵辅裕的爱情吗?

她跪在杜甫像前,虔诚地拜下去,那眼泪已不听使唤地滑落下来。无数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让她怎不潸然泪下?她四十岁了,三十多年来只喜欢一个男人,却因种种原因不能结合,孑然一人至今,其中的寂寞与酸涩只有自己知道。的确,在她心里,赵辅裕不是赵岱聪和宁芝寒的儿子,而是她和赵岱聪的儿子,她没有经受过生儿育女时肉体的痛,却经受着将全部母爱倾注给一个孩子的痛与喜、悲与乐。赵岱聪五个孩子,唯有赵辅裕能得她如此无私却也自私的爱,孩子的欢乐与痛苦,就是她这个“母亲”的欢乐与痛苦,自己爱不能、爱不得、爱不息的折磨,怎么能让赵辅裕继续承受?

她匍匐了很久,那泪水就流了很久,声声哀泣都是她不能言说的遗恨。赵岱聪本跟她说好一起回荣昌的,启程时没看到她,便到处寻找,最后找到这里来了。他在外面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心中也觉得酸楚,进来后陪她跪下,轻轻揽着她的肩。

“蕴儿,别伤心了。”他哽咽道。

她挺起身子,用泪眼看着他,悲伤道:“你好狠心,他是你亲儿子啊!聪哥,我没有生过他,可我疼他、爱他,我要他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啊!没有心上人陪在身边,他怎么能快乐?你办你的学,他成他的亲,为什么二者不能并存?”

赵岱聪给她抹了抹泪,然后望着杜甫像,凝重道:“当年杜甫离开成都后,草堂本已不存,五代前蜀时诗人韦庄寻得草堂遗址,重结茅屋,使之得以保存。杜甫草堂是经宋、元、明修复多次,我朝也曾修复过,并且由果郡王题写了‘杜甫草堂’四字,这才有我们今天看到的草堂。”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甫草堂不仅仅是一代诗圣的故居,还是历朝历代对华夏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视与传承。你想说,你执着兴办的移民教育大业也肩负着弘扬传统文化的重任,因而不能让洋教渗透,哪怕牺牲儿子的感情,也要坚持你的原则。”

“蕴儿,你终于懂我了。”

“我不想懂你,只想让裕儿幸福。”她更哭得伤心。

“洋教伴随移民入川,数十年来发展到今天的势力,固然有其存在的必然,但不能任其颠覆我们的传统,儒教思想怎么能让洋教思想淹没?”他心内难受,面色更加肃然,“杜甫草堂能有今日规模,经历了千年风雨变迁,移民教育命运多舛,若我屈服于洋教势力之下,为个人私利而妥协,如何将这大业继续下去?在我手里,我至少能做到不给洋教任何机会。”

“我苦命的裕儿啊!”程时蕴哭倒在赵岱聪怀里。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是赵辅裕的宿命,他必须为父辈分担责任。

他唏嘘:“蕴儿,放宽心吧,裕儿能挺过去的,他是赵家的男人,他必须在挫折中成长,我们不也是这样挺过来的吗?家族私怨,社会矛盾,范围不同,道理相通啊!”

程时蕴回到缠拳庄,程云珠急慌慌跑进她卧室,问她,赵辅裕是不是要和喻晓钰成亲了。程时蕴先是点头,忽然有所醒悟,反问她是不是也喜欢赵辅裕。程云珠掩饰地转身要跑,被姑姑拉住,低头不语。

程时蕴明白了,难怪段胜那么对她献殷勤也不放在心上。她心中百味杂陈,嘴里感到好苦涩。要是赵辅裕也喜欢程云珠的话,她就是拼死也要逼着程时庆答应他们结合。现在程云珠剃头挑子一头热,是她的悲哀。

程云珠的确喜欢赵辅裕,她个性外向,但因两个家族的宿怨太深,也就不敢表露出来。她一直清楚赵辅裕和薛代思不可能结合的,现在听说赵辅裕要娶喻晓钰,着慌了。被程时蕴识破,她也就不瞒了,着急地要姑姑想办法撮合她和赵辅裕。

程云辉成亲后,到山上练功的时间少了很多,赵辅裕来的时间也更少了,尤其是近段时间,他被婚事搅得头昏脑涨有半个多月没来练功。程时蕴让程云辉将他找来。三人在山上碰了面,这次没有练功,程时蕴问他,若不能和薛代思成亲,会不会娶喻晓钰。

赵辅裕一听就不高兴了,倔强地说:“除了代思,我谁也不娶。”

“可是……”程时蕴话到嘴边又只得咽了回去,她根本不用跟他说程云珠喜欢他,他对程家的仇恨那么深,从来没有给过程云珠好脸色,怎么可能娶她呢?赵辅裕那坚决的回答让她忧虑不已,娶不成薛代思的话,她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程云辉知道妹妹喜欢赵辅裕后,也劝她打消此念,明白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程云珠跟他吵起来,说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爱护她,全都不管她的死活。

一吵,程云朝就听见了,恼火地骂了程云珠一通后,将这个事捅到了程时庆那里。这还了得,程时庆气得头顶冒烟,当即将程云珠拖到大厅里,命令她跪在地上发誓绝了嫁赵辅裕的念头。

程云珠不肯发誓,程时庆一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

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宁芝寒耳朵里,她也没想到程家那个娇蛮小姐会喜欢赵辅裕,更知道赵辅裕对她没有丝毫情意,这场冤孽真是越搞越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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