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晴朗的初夏天气,小企渔把一麻袋瓶瓶罐罐交给废品收购站,从营业员手里接过五元二角八分钱时,真是喜出望外。他第一次有点奢侈地走进红卫饭店,花了二角八分钱买了一碗香喷喷、油晃晃的片儿川面。剩下的五元钱,他又把它存入银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匆匆往自己的家——陆地桥洞赶去。在路灯初上之时,当他走过那弯断墙残壁,突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他的左脸颊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要跌倒。还没弄懂这是怎么回事,骤雨般的拳头,猛击到他的身上。他无法招架。一只肮脏的手,从他的内衣胸袋里抢去了那张储蓄卡。其中一个流浪儿也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喊道:“谈企渔,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巢凌汉——抢破铝锅的人。以后再多管闲事,老子要你的命!”说完,扬长而去。
小企渔痛得爬不起来,手捂着左胸脯,心想:这下糟了,内脏被这个小子打坏了。此时,下起雨来。他只好暂且躺在墙旮旯里,等待有人来救助。可是这偏僻的小路,行人很少,过往车辆更少。他想坚持着站立起来,可刚要移步,又痛得瘫软在地。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撑着雨伞路过老墙下。她听到有人在呻吟,开始四处寻觅。很快,墙旮旯里的小企渔被这位善良的女生发现了。她匆匆赶回家,唤来老爸,把小企渔送到附近的红卫医院。
这位初二女生名叫冯菊影,曾是小企渔在红卫小学的同班同学。她老爸是那垛断墙残壁尽头那个弄堂口开缝纫铺的裁缝冯承辅。小企渔的右胸肋骨被打断了一根,所幸没有别的内伤。心软的裁缝在女儿的央求下,垫付了医药手术费380元,这差不多是这位裁缝大半的积蓄了。
好心的冯承辅夫妇和冯菊影就把小企渔留在家里养伤。当冯承辅了解到小企渔无家可归,是个以拣破烂为生的流浪儿,便迟疑起来。他的裁缝生意是小本经营,利润不高,日子过得很紧巴的,再添一个无经济能力的流浪儿,实在是件为难得很的事。
冯承辅的妻子古群芬似乎和小企渔很有缘分。她为小企渔设计了一个近期人生计划:在这儿养伤,等伤好了,就在缝纫铺当学徒;由冯承辅提供宿食,但没有工资;一年后可领得每月15元的工资,但需要陆续偿还师傅给他垫付的医药费。
冯承辅觉得妻子的构想很不错。眼下社会上似乎松动起来,服装的款式也活泛起来,来店量身制衣的人也多了。生意有点忙不过来,收下这个徒儿,看来不会是件蚀本的事。
冯菊影则更为高兴。她的生活其实是比较枯燥的。上学之余,她还得待在家里忙东忙西,有时还要帮衬大人缝缀永无了结的纽扣。现在好了,老同学谈企渔在她家住了下来,看来生活可望增添些许色彩了。
胸脯上绑着绷带尚不能多动弹的小企渔,别无选择,他感恩地低下头,默认了这家人对他日后生活的安排。
没几天,吴淡富和郑三搬寻到缝纫铺,还把小企渔留在桥洞的帆布包和旧皮箱拎了过来。更使谈企渔感到惊讶的是,吴淡富摸出一叠钱,共计380元,是前一阵被那个巢凌汉抢走的那个数目,交给他。原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个巢凌汉从银行里提出那笔钱,喝得酩酊大醉,醉话连篇,透露出他的劣迹,传到吴淡富耳里。吴淡富带着郑三搬等人,狠狠地教训了巢凌汉一顿,把卡上的那笔钱悉数要回。
吴淡富同时向小企渔辞别。因为城里搞清洁卫生大行动,取缔了那个“桥洞之家”,垃圾场也被清理掉了。他准备去洪桥镇闯闯。吴淡富说:“本来想约你和三搬一同去的。垃圾场来了建工队,三搬想干瓦匠,只能让他去,人各有志嘛。现在看来你在冯师傅家住,很好,就不勉强你了。我和三搬还会来看你。好好学艺,到时候,给我们做套像样的衣服呵。”
小企渔自然舍不得这两位好朋友,细算起来,他们三人在“桥洞之家”一起过日子也将近一年了,但分手是为了谋生,实属无奈。他拿出100块钱,硬是塞在吴淡富手里:“拿着吧,这点钱,就算是我借给你的盘缠。”吴淡富再三推辞,直到小企渔动气了,才勉强收下。
吴淡富和郑三搬走了,先后离开了荷滇城。一别就是好几年。等到他们再见面时,荷滇市以及这个喧嚣的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剩下的280元,小企渔就全部交给师傅冯承辅,以偿还部分所垫付的医药费。
谈企渔的学艺生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