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模特队的人马,由公司公关部经理朱绮丽兼管。这个丰满、风韵犹存的女人,向来以工作干练著称,她把模特队捣鼓得很像一回事,纪律严明,松紧有致。特邀的艺术指导,那位市群艺馆的歌舞教练区美月,也每每尽心竭力。公司设计部的女设计师温润与她的助手、助理设计师刘思维分别兼任正副队长,事必躬亲,有时两人干脆也充任模特儿。这个时装模特表演队临时的,就是说,在没有表演任务时,各自分散到相关科室或班组;有表演任务时,即集中起来,这也是总经理谈企渔发挥工作最佳效率的指导思想。
经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后,这个以季雨芭为首、10多号人的模特表演队,先后在荷滇城区和周边几个城市,作过20余场非常出色的展示演出,对“企渔”品牌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促销作用。由于经济政策到位,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的这批新成员,心情愉快,工作得都挺卖力。
季雨芭在公关部任经理助理,协助朱绮丽经理开展工作;男模特嵇平峰和石湖曾干过整熨工,自然被安排在整熨车间操量的麾下;范琴琴、齐幼珍进销售部当助手;那个袁林菲婷在办公室当档案文书;杨红、吴媛、夏蕾去缝纫车间分别担任统计、配料、库司等工作;那个市工商局城区分局副局长的儿子、男模特倪晓刚,则被分配到原料仓库,当仓库主任、漂亮的寡妇白依莲的助手,在细软库干事。模特儿们训练或演出时,另有津贴;回到工作岗位后,工资又比一般新职工要高出一二成,所以他们没有一个心情不舒畅、工作不尽力的。对这样的安排,谈企渔是颇费思量的,由于实践的效果不错,自然也有几分得意。
这天,谈企渔正酝酿模特队去省城在即将举行的一个同业庆典活动上亮相,就吩咐朱绮丽午餐后把模特队的人马召集到会议厅来开个碰头会。其他的人员都露面了,独缺男模特倪晓刚。谈企渔虽然平时心里装着全公司的运作大事,但也留意一些细节末梢。他对这个倪晓刚原先就有几分不放心。于是他先叫朱绮丽先把省城那个庆典活动的有关事宜向模特儿们通通气,自己却独自走出会议厅。
他绕了一条小路,向细软库那间红房子走去。
当初在考核倪晓刚时,由于这个小伙子的懒散、轻狂,他就有点不满意。要不是倪晓刚的父亲派其秘书来游说,他是不想录用他的。进公司后,小伙子的任性和散漫似乎没多大改进。这阵子听说原料仓库主任白依莲对他的的评价似乎好多了。只是不大碰得到他,这个小伙子似乎把那间红房子当成自己的家了,整天不出来,难道那些厚薄有异、色彩纷呈的丝绸面料对他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随便浮想着,少顷,谈企渔便抵达那间红房子。
仓库的正门紧关着。午休时间嘛。谈企渔举手叩门,里面没什么反应,看来没人。他又转到红房子的后门。在那他留着几个“要塞”的一些钥匙,目的自然是为了搞一些“突击检查”之类的名堂。不过,他还从来没使用过红房子后门的这枚钥匙。
他打开门锁,推门步入。启门的嘎吱声在春日寂静的午间显得有点刺耳。举目望去,各种货架上摆着一匹匹绸缎,阳光从花玻璃窗投进来,闪闪烁烁,明明亮亮。他进入后,在货架前面的那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里却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人呢?白依莲呢?他对白依莲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她三十二三岁,进公司已有8年,是公司初创时期的第一批员工,老员工了。她刚进公司时曾在缝纫车间干活,心灵手巧,是个技术很出众的缝纫女工。人很漂亮,肌肤和她的姓氏一样,白皙得很,是公司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她的婚姻似乎不美满,丈夫是市府机关里的一个副科长,俩人几乎是三天一大吵,小吵天天有。三年前,正当夫妻俩要办离婚手续时,一次意外的车祸夺走了她丈夫的性命。她就落了个“冷艳寡妇”的名声。几年来,向她求婚的人不少于“一打”,她却一概摇头拒绝。谈企渔也弄不懂这个少妇的真实心思,曾以总经理的身份与她谈过一次话,对她的生活表示关心,她却冒出一句:“你别老是关心别人的情感和婚姻,你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呛得谈企渔哑口无言。是啊,自己至今还是个单身贵族,似乎没有理由去指导他人的爱情抉择。以后,他便再也不和她聊那个敏感的话题。他当然也感觉到,这个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创业见证人的女员工眉宇间的那种哀怨,还辨出她对他的某种期盼。要不是父亲给他那个浪漫至极、神奇至极的梦幻在心灵深处飞翔,把他和任何一个有意与他接近的女人远远隔开,他或许也会驻足考虑一下,该不该由他来叩开她的心扉。
谈企渔踏进仓库办公室的门,一个从始料不及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白依莲躺在几匹放在地上的绸缎上,乌发凌乱、衣不遮体,白皙丰满的胸脯、丰腴的臀部和嫩藕般修长的双腿,全袒露着,乍一眼,一团雪白、滑腻的凝脂,缭人眼目,夺人魂魄。同样赤裸的倪晓刚看见谈企渔,惊觉爬起,慌作一团,忙穿好衣裤,噗地跪倒在地上:“谈总,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谈企渔的脸上,有几丝愤恨,有几丝讥讽,就近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白依莲躺在地上,幽怨的眼神直愣愣望着谈企渔,人像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甚至连身姿都没动一下。
倪晓刚仍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说那句“饶了我吧”。
“这大白天的,你、你们就不觉得……”谈企渔的愤怒刚燃起,复又熄灭了,变了一种语调,“倪晓刚,模特队在会议厅开会,就缺你一个人,还不快去?!”
倪晓刚仓皇撤退。与此同时,谈企渔把一条绿色披肩掷向白依莲,绿色披肩像展开的荷叶,正好遮住了白依莲裸露着的下体。
白依莲迷惘的眼眸,盈起泪水,依然保持那瞬间使他销魂的姿势。她似乎在静候雷打电闪,却没有丝毫的怯惧和羞涩。
谈企渔有气无力地说:“看你这个样子,真叫人失望。你还不起来?是不是想要大家都看到你此刻的美姿?!”
这瞬间,他想起了白依莲刚进他这个规模尚小的制衣公司的情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缝纫能手可人的容貌和光鲜的衣着时,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多好听的名字,多漂亮的人儿;她会改变公司的面貌的,说不定还会改变我的生活。由于她的勤勉和敬业精神,带动了一大批青年员工,成衣的产量和质量有了保证,小企业慢慢变大了;甚至她的倩影也曾多次闯入他的梦乡。要不是他夜以继日地图创业、谋发展,把情感世界缩小到让异性无处插针;要不是有种神秘的东西像沙漠和沼泽一样横亘在他的心灵之路上,致使他潜意识地冷拒那朵白莲为他盛开,她何以会把自己的婚恋弄得如此一团糟,发展到如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想到这一层,他就有点愧疚,有点抱歉。
在谈企渔神走思游之际,白依莲坐了起来,慢腾腾地穿衣理发。这样的机会,终于等来了,她可以当面聆听他的叱斥。从她刚成为企渔丝绸制衣有限公司的一员起,她就暗恋着他,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潜意识里,她把自己的立身之地置放在他的公司了,她也企盼把个人的幸福拜托给这个人,这在她的梦里视为是顺理成章的;而现实中的总经理似乎就不愿意与她单独多待一会儿,她面对的总是他那冷峻、拒人千里的表情,听到的都是他对她的公事公办的赞许。她多么想看到他盛怒的表情,听到他对她的责骂和批评。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可望申辩,可望与他对话,可望向他敞开自己的心扉。可是,这种机会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她终于感觉到了,在总经理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普通员工,他要的是她的敬业、保质保量的工作,他会根据她的表现,回报她丰厚的薪水和奖金,除此以外,他不会给她别的什么。她抗拒不住那位机关副科长强劲的爱情攻势,结婚了。但她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慕,只是把这种思慕一股脑儿掷进了梦里。在她成了寡妇之后,她注意到总经理仍孑然一身,新的希望又在心底熊熊燃起。可惜的是,她已不习惯公开的明明白白的表露,只习惯那种更为缠绵的暗恋方式。她的工作更卖力,自从调出缝纫车间到原料仓库当主任后,她长时间地与五光十色的绸缎打交道,情绪也就变得和绸缎一般的柔韧。随着公司的时装模特表演队的成立,随着那位人见人爱和季雨芭小姐的加盟,这个亮丽的模特儿比自己更年轻、更漂亮、更见多识广、更有文化素养,她知道,这位新丽人比自己更合适总经理。她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只能用暗恋的方式维系对他的爱,别无他法。这个痴情的多愁善感的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女子,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谈企渔并不想过多地责怪他的员工。现在时兴老少恋、“姐弟”恋,女大男小的婚恋层出不穷。更何况,这个倪晓刚也属于身健貌俊的男子,不过比她小了10岁而已。如果这对员工真的发生了爱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顺着这个思路,问:“白依莲,你爱他吗?”
白依莲仍坐在绸缎上:“他?爱他?他是谁?”
谈企渔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还会是谁,当然是倪晓刚喽!”
白依莲摇摇头,明确地说:“不!”
谈企渔心里的怒火又擦燃了:“这算什么?偷情?感情游戏?连身子都给了他了,还说不爱他?!”
白依莲甩了一下头发:“你为什么要把倪晓刚分到我这儿?”
谈企渔蹙起眉:“这还要问?你这儿工作量大,人手不够,不忍心太累着你。怎么,有何不妥?”
白依莲低下头:“你不知道这个倪晓刚长得有点儿像你吗?”
谈企渔闻言愕然,一时语塞:“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走近他:“他就是你的影子,你以为把他分到我这儿来,能减轻我的负担?你、你……你是想毁了我!”
他感到震惊,依稀辨出她的弦外之音,他想申辩、想发怒,一扭头,目光浮掠到她的上衣纽扣未扣,一条项链坠在深深的白嫩嫩的乳沟,项链的下端系着一颗深蓝色的有机玻璃四孔纽扣。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捞起这颗纽扣:“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纽扣,你那件西服上装上的。”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传来,游丝般地晃动着,稍触即断。
是的,这是他的纽扣。他记起来了。大约是一年前吧,她曾到总经理办公室来请示工作,当时他是穿了一套新西装的。他还回忆得起,在谈话之际,白依莲曾弯了一下腰,手触地,那刻他并不在意她干了些什么。后来,他就发现西服上装落掉了一颗纽扣,原来是被她拣去了。她拣了他的纽扣,不还给他,反而把它当作项坠系在胸前,这究竟为了什么,他就弄不懂了。
“这颗纽扣很平常的,你为什么要挂在胸前?你也喜欢纽扣?”他的思路开始紊乱,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情爱剧。
白依莲一一扣好衬衣上的纽扣,仰脸:“因为这是你衣服上的纽扣,所以我喜欢。”
谈企渔的眼神突然变得迷惘起来:“既然是我失落的纽扣,你应该还给我噢。”
白依莲冷笑一声:“这是不可能的。既然落在我的手里,这颗纽扣就是我的了。”
谈企渔默然了。人是感情动物,内心世界是最为复杂的。他从来没有把抚慰的眼光投到她的身上,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窥视她的情感隐秘;而她却离经叛道地守着这一盏痴情的孤灯,真叫他委实承受不起。谁能懂得这种多情女子的说白呢,这种说白的可信度又是多少呢?是不是她的不负责任的荒唐情爱被人撞见,就编出这个爱情童话?他陷入沉思,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仍是摇摇头。
白依莲打开办公桌左边的一只抽屉,从最深处掏出一只纸盒,揭开盖,说:“喏,这些都是你的照片。”
谈企渔凑过脸去看,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拿出来。是的,都是他的照片,大多是工作照。他的眼眸烁出一丝笑意:“怎么,什么时候你成了照片收藏家?你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呀?”
白依莲的神情变得轻松多了,觉得自己多年埋在内心的隐秘,有机会坦露,受堵塞的情感渠道畅通些了。她笑了笑说:“这还不简单,公司宣传橱窗经常要换内容,换照片时,我讨一张,谁会不肯?”
谈企渔盖好纸盒,抬眼:“我说呀,白依莲,你也太傻了。你这样,为了什么呢?你想有个什么结果呢?你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这些照片,还有那颗纽扣,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白依莲说:“我不想有什么结果,也不想奢望得到什么。我是个凄苦的女人。我只要拥有一个梦就是了,这难道不可以吗?”
谈企渔的脸色又恢复到平时的冷峻:“白依莲,我认为你不应该糟蹋自己。你还年轻,不应该只是做做梦。你如果真心和倪晓刚好,作为总经理,我当然管不着。不过,你们在这里胡搞,我觉得不妥当。”他的目光触摸到地上那三匹绸缎,气愤又在胸窝里鼓胀起来。
白依莲此刻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她也注意到谈企渔不悦的缘由。她弓下腰,把那几匹绸缎抱在怀里,准备搬移到货架上去。
谈企渔的怒气终于发泄出来:“这几匹绸缎,不能归位。绸缎是用来制作服装的。你们把这三匹东西当床垫,还能再送到裁样车间去吗?这会玷污顾客的好心情。你、你把它们单独放开!”
白依莲的脸上笑意荡漾,她终于听到这个叫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发怒了。她笑吟吟地毫无一丝羞涩:“谈总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几匹绸缎被我玷污了,用它成衣,会叫人晦气的。这样吧,这几匹绸缎,我买下了,钱在我的工资里扣,一个月不够,再扣一个月,怎么样?这样,你总满意了吧?”她的语调还有点咄咄逼人,她指望能再激怒一下这头雄狮,她想听听怒狮的狂吼和咆哮。
可是,谈企渔的愤懑像漏气的皮球,已经宣泄完了。他脸色苍白,手有点颤抖,轻声地回击:“你还算聪明,我正有这个想法。你原本是个裁缝,把那几匹绸缎拿回去,自己裁制衣服吧。你一辈子也穿不完的。你要记取这个教训……”
白依莲一脸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