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闹市,拐过一条大巷,接着绕进一条小巷。不多时,两人便走进裘宅。
裘宅果然和裘遐芝的人一样,清清爽爽,舒眉怡眼,格局深邃。这是一处老式民居。一个底楼,做厨房,通过一座档板结实的老式木梯,抵达亮堂堂的楼房。楼上两大厢房被隔成三间:一间是裘遐芝的卧室,一间是他女儿裘寒梅的闺房;近楼梯这间是个客厅兼藏品陈列室。裘遐芝引路,谈企渔尾随,少顷便步入客厅。
谈企渔在临窗的红木太师椅上落座。花格子窗,古趣盎然。
举目望去,只见四周的木柜、木架上,摆着一尘不染的古瓷瓶、砚台、笔筒、古书籍。墙上悬挂着几幅裱糊精湛的古字画。
裘遐芝高声亮气地喊:“寒梅,来客人了,快沏茶。”
话音刚落,从厢房里走出一位年轻女子,扎着一根粗辫,红扑扑的圆脸,好一副娴美文静、小家碧玉的仪态。她就是裘遐芝的掌上明珠、独生女儿裘寒梅。她轻手轻脚地为客人和父亲沏上两杯新茶,矜持地说:“先生,请用茶。”言毕又自顾自回自己的睡房去了。
裘遐芝拿出香烟,一人一支,点燃了,把话题转到他女儿身上:“谈先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宝贝女儿呀,看来要跟我过一辈子。她妈前几年病故,女儿的事只好让我一个人操心了。都26岁的人喽,还不想嫁人,真拿她没办法……”
谈企渔不便多语,只是颔首微笑,见裘遐芝的话越来越多,也只好附和地说:“婚嫁是个情缘,讲究缘分,急也没有用。该来的时候,什么都挡不住;不该来的时候,纵然心有千千结,也无济于事。”
这话被裘寒梅听在耳里,便款款走到花格子窗前,笑吟吟地说:“这位先生的话,我听得进,婚姻是要靠缘分的。”说话间,目光朝谈企渔扫视了一下,那纹丝不动的明眸深处,泛出一阵涟漪,快速调转视线,白皙的脸颊刷地红了起来。她穿着一袭紫罗兰色的丝绸长裙,丰满的身躯勾勒出健美的曲线。
裘遐芝则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叫谈企渔好不尴尬。
裘寒梅为两只茶杯斟了一次水,就称自己还有点别的事要出门。她走近楼梯时,猛回首,把目光掷投到谈企渔的脸上,又急速收回,噔噔噔地下楼了。
裘遐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绕回裘寒梅的话题。他告诉客人,他女儿在市农机公司工作,还是个助理统计师,谈过好几次恋爱;有一次差点儿要谈成了,要商量结婚事宜了,她又突然翻悔,不愿出嫁,弄得他的准女婿痛不欲生。可是没有办法,最终她还是把男友甩了。“她呀,是个心高却身不贵的女子呀!”裘遐芝说了一句叫客人腾云驾雾的话,仰脸长嘘。
谈企渔在客厅的地板上踱着步,欣赏墙上的古字画,又逐个鉴赏收藏架上的各式杂件。突然他驻足在一人高处的一只古色古香的雕花黄杨木盒前,仔细张望。
裘遐芝走过来:“这木盒子不值几个钱的,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不过很好玩的。我打开来让你瞧瞧。”
这是一盒各式各样的旧纽扣。谈企渔的目光痴痴迷迷的,神态像凝固了一样。少顷,他便恢复常态:“嗬嗬,裘先生还有这种雅兴?!难怪刚才在‘古玩街’要和我‘抢’余启慈摊上的纽扣。”
裘遐芝把手里的折扇递给客人,自己拿起一把蒲扇,摇出一段回忆:“谈先生,还记得吗,那年你拿了五颗球状玻璃纽扣,叫我鉴别;我想用五块钱买下,你还不肯哩……”
谈企渔的眼眸烁烁闪闪:“是有这回事,裘先生的记忆力真是好哟,这些陈年旧事我早搁在脑后了。”
于是,两人就纽扣的话题,各抒己见。杯里的茶水越来越淡,话语越来越深入,真有重逢恨晚的味道。
谈话间,谈企渔似乎对盒里的一颗绿玻璃似的菱形纽扣颇感兴趣,细察之,迟疑着松开手指,任其落下。
这当然逃不过善于观察的裘遐芝的眼睛:“谈先生,你刚才代我垫付了13块钱,不好意思,你就挑选几颗纽扣去,算是作个补偿,一定不要客气哟。”
谈企渔一眼就看中的那颗纽扣,是他的收藏里尚未有过的样式。他就挑中了那颗菱形纽扣:“我也不好意思多要,就这一颗吧,算是两清了。以后,我们‘亲兄弟明算账’,你的经济来源就靠这种古玩意儿,我也不能让你太吃亏啊。”
这是一颗缘莹莹的菱形状薄片纽扣,质地酷似玻璃,是裘遐芝颇珍爱的一颗,是他数年前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地摊上买来的。
裘遐芝有几分心疼,但还是舒展额纹:“好眼力,真是好眼力呀。这种纽扣,平时不多见,出品时间也有好多年了。”
谈企渔说:“这玻璃挺润滑的,怎么还有如此漂亮的玻璃?”
裘遐芝的脸部表情挺复杂的,眉一挑:“谈先生的精力主要在服装上,这宝石类的门道尚不精深。哪有这种晶莹剔透的玻璃?告诉你吧,这纽扣是枚翡翠噢,很纯正的货色呵。”
谈企渔急不可待地试探:“那么,世上会不会有宝石纽扣——钻石纽扣?裘先生,你听说过有钻石纽扣吗?”
裘遐芝瞟了他一眼:“世上的事是很复杂很奥妙的,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要说宝石纽扣嘛,你手上这颗菱形翡翠纽扣,就是货正价实的宝石纽扣。不过,你说的钻石纽扣,我可没听说过。只知道有钻石戒指、胸饰、耳坠、项链坠子什么的。没有人会用昂贵的钻石做纽扣的。钻石做成纽扣,不过是衣服上的连接零件,又容易失落,是不大可能被人采用的。至于有些国外的大亨,用钻石嵌镶自己的牙齿,奢靡至极,是极罕见的做派。说到你手里的这颗翡翠纽扣,乃是我收藏的纽扣中较为稀罕的一颗。”说得谈企渔神情愣愣的,心里云缠雾绕。
谈企渔知道这颗菱形纽扣不是庸常之物后,对自己的莽撞择取不免有几分懊悔,想找个机会弥补,便旁敲侧击地问:“顺便请问一下裘先生,像这类品质的一枚翡翠,一般市价多少?我对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哟。”
裘遐芝迟疑了一下:“要说翡翠的质地,也大有区别。一般的新翡翠,像这样的大小,如品相好一点的,也不过十块二十块钱;至于老一点的,质地特别出色的,那就难开口了。比如像你手里这一颗吧,估计是清末年间的货,没有百来块钱不过门的。”
谈企渔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他从钱夹里掏出两张50元面值的纸币,放在茶几上:“恕我冒昧,我出100元,怎么样?”
裘遐芝也不贪心,只收起一张:“我只收50元吧。咱俩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只收回成本钱就行了,哪能赚朋友的钱?”
谈企渔站起身,笑着说:“谢谢裘先生的指教,还要谢谢裘先生慷慨割爱。时间不早了,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