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村楠为抢救几位落水少年而罹难的噩耗传到城区商会。这个消息使得那些刚从三花镇返城又开始忙于商务的“老板们”措手不及,也使赵村楠的家庭顿时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
最早得到这个噩耗的是谈企渔。他正在家里吃早餐。手机响了,是城区商会的古干事打来的,向他通报赵村楠于昨夜八九点钟不幸遇难的信息。谈企渔当即和抗洪指挥部通了电话,证实消息确凿后,马上通知了詹梦迪、吴淡富、郑三搬、宋存另等人。
谈企渔急匆匆赶到公司,向范顺理稍稍了解了一下公司生产和经营上的事,就径直奔至城区商会。死者的膳后事宜以及安抚家属和悼念活动,少不了要他亲自出马。
此刻,他的内心被一种沉重的歉疚充盈。要是昨天和詹梦迪离开三花镇时,劝说赵村楠一同返城,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了。但是,赵村楠向来是个牛脾气十足的汉子,他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根据指挥部告知的情况,赵村楠是昨夜八九点钟出事的。本来,他讲好,再坚持一天就回城的,先他一天返城的老板们都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以为他要在抗洪中好好表现自己而已。人生无常啊,想不到洪水已退,指挥部已发布“解危”公告以后,这个赵老板却遇到不测。谈企渔是城区商会的副会长,又是赵村楠的生前好友,想到竞争激烈的商战中,少了一个经营三夹板的商人,想到詹宅老板沙龙上少了一个满口荤话、却不失机智幽默的开心人,心里很不好受。
现在想起来,赵村楠在三花镇联合大堤上抗洪的三天里,几乎没讲过什么话,一反常态,好像在“发狠”似的。只是当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他夜巡大堤时发现险情,跳入急流中,把意外落水的三位少年救回到岸上,最后精疲力竭终于被湍急的洪流卷走了,有些人才稍稍回忆起,那几日他的内心好像很痛苦,又不便向人披露,他是在用疲惫和痛苦来折磨自己、净化自己。不过,当次日清晨人们在下游河滩上发现他时,他的遗容是安详的。
昨夜朱海棠和詹梦迪肌肤相贴、缠绵得气喘吁吁之时,正是赵村楠罹难之时。噩耗传来,朱海棠哭得死去活来。她还清楚地记得赵村楠在上“梦吧”之前,曾对她有轻薄之举,她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还啐骂他:“滚,你这头笨猪、骚猪;再不收起你的邪念,我要告诉詹梦迪了!”他当时仓皇出走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她真有点残忍过头了。难道赵老板如此想不开,意气用事,居然把生命当儿戏?他想留给美貌女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形象?!想想又不这么简单。人的心灵是非常浩瀚的,也是非常复杂的。至少,这一瞬间赵村楠在朱海棠的心目中发生了质的变化,她为他的早逝感到非常悲伤,同时也有几分歉意。
荷滇市保险公司人寿部获悉赵村楠的死讯,及时派出冯菊影和理赔员前往赵宅办了理赔手续。赵村楠曾在冯菊影手中投保了几份高额人身意外险,他的保单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其身故受益人栏里填写的是荷滇梳妆小学。当梳妆小学的校长艾米儿代表学校从理赔员手里拿到高达78万元的保险金,惊诧得愣了。这么说起来,赵村楠和谈企渔还是小学的校友。一年前,他在买这几份人寿保险时,有关细节曾和其太太商量过。赵太太自然也是通情达理的,也知道她的夫君想当一回名人的念想。只是他把这种念想埋藏在心灵深处,方式也和谈企渔捐款建造教学楼不同,是一种更隐晦的,生前决不让他人知道的另类做法。
赵村楠追悼会开得很隆重。三位被救少年和他们的亲属,三花镇干群,梳妆小学的师生代表,死者生前好友和亲属,把悼念大厅挤得满满的。
朱海棠身穿黑衣,赶来了。她和平素不大来往的赵太太抱成一团,哭嚎着,哀容不忍相睹。朱海棠的悲情令人感动,也使人多少有点困惑。她和夫君詹梦迪献给赵村楠的花圈委实独特,全是用新鲜的玫瑰花编织而成的。
被赵村楠救起的三位少年,不断地哭喊着:“赵叔叔,您回来,赵叔叔,您回来呀!”
寿险营销员冯菊影一身素装,和同来的人寿营业部的领导,代表保险公司,向赵村楠敬献了花圈。挽联上写着:“献给最好的顾客——赵村楠先生……”
曾忆砚骑着“老永久”赶到悼念大厅时,追悼大会已进入瞻仰遗容阶段。前来送别的人太多,连大厅外都站满了人。曾忆砚满头大汗地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进入遗体室,向赵村楠行了最后的瞻仰礼。
十多分钟前,谈企渔代表生前好友,在追悼大会上讲了话。这样的场面久违了,他感到陌生和好奇。也许是他的早年受尽了苦难、阅览了太多人间辛酸事,即便置身在这样的场景里,即便哀乐回荡,也找不到一丝凄楚和哀伤的感觉。他真有点担心,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了毛病。
随着蜿蜒前去的队伍,一步步朝前走,终于走近赵村楠的遗孀。他的眼眸红红的,鼻子有点酸意,热烘烘、潮滋滋的感觉在胸腔里打旋。
谈企渔身后的季雨芭,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表现得既克制,又不时有哀意流露,眼睛上有晶莹的泪花扑闪。她的窈窕的身材和由于克制哀思而变得肃穆有余的白皙的脸庞,以及那一身前卫的黑披纱似的裙装,给人一种黑牡丹的印象。她几乎成这个特殊场合的另一个中心。她哀思沉重地跟在谈企渔身后。
而谈企渔在这个场合,差一点忘记和他同来的季雨芭。他径直沿着死者亲属队列的曲线缓缓移步,却一直未顾及身后的季雨芭,甚至未曾回眸一下。这使得她多少有点不悦。
最终,季雨芭还是走到谈企渔的前头,侧脸向他低语着什么。这种微妙的亲昵举动,不详内情的旁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俩的特殊关系。
自此,季雨芭是谈企渔恋人的信息,被传播得更为绘声绘色,更富有浪漫情调。
赵村楠的人生匆匆而唐突地写上了一个圆圆的句号。
晴朗的日子里,人们可能会很快忘记洪水肆虐的日子,却永远不会忘记木材商赵村楠。
一日热于一日,荷滇市出现持续十数天的高温天气。
又一场细雨后,炎热的夏季即将谢幕了。
谈宅铁栅栏内的茉莉花开得正盛,路人在心形池塘那边,就能闻到这种清心怡神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