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平阳府赐宴已有月余,刘彻并没有如期而至,只派人捎过话来说是政务繁忙。可如今窦氏当朝,刘彻无法亲自理政,所以稍微关心宫中之事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这么以来接驾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平阳府里的人依旧各忙各的,慢慢悠悠地过日子。
这日新舞衣做好了,多为绿衫,只卫盈一套为桃粉,舞衣都配了白色的云纱,袖口都加宽加长了,舞起来更加飘逸。蓉蓉查看了一圈,本来甚是满意,但在她看了乐工谱的新曲之后又有了别的主意,她该再给卫盈做一套水红色的舞衣,这才能显出这支新曲的特点。另外她还要做一些白色的绣纹舞衣给其他人,皑皑白雪中一点红梅,才能与这曲上邪相得益彰。
蓉蓉一向想到就做,上午领她们练了一阵子,中午就告假去西郊采办。这回她终于见到了马厩里传说中的“小孩儿”,而且还让这个“小孩儿”驾了回车。她坐在车上优哉游哉地一个劲儿地笑,真是巧了,这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向她买马的少年,现在驾车的马正是那天她训练的千里马。两个人一见如故,一路上聊得很畅快。
可惜最开心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发生悲剧的时候,就在他们出来的这几个时辰里,平阳府的状况简直可以用风云变色来形容,因为刘彻来了。
从膳房到歌舞班子平阳府上上下下都毫无准备,等刘彻到了主屋厅堂的时候甚至连一道御用的点心都端不上来。平阳一面让公孙夫人到前面招待刘彻,一面召见了战战兢兢地卫盈。
“奴婢拜见殿下。”卫盈行礼,小心翼翼地看着平阳,“殿下,胡教习不在,好多事情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张罗。”
平阳笑了笑,丝毫没见慌乱,“以前她没来的时候,不都是你们自己张罗的么?你们不要太依赖她了,这样不好。孤前日去看过你们,心里有底,不要慌张,只要依着你们平日练习的样子就行了。”
“诺。”卫盈藏在袖中的小手正在发抖,说不紧张是假的。
平阳拉过她的手,亲昵地把她拉到跟前,“瞧瞧,孤叫你来说话就是怕你紧张。”她顿了顿,“皇上虽然常来看孤这个姐姐,但每次来了都提不起兴致,说咱们平阳府里的都是些陈词滥调。这回的歌舞连东方子笙那么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想必皇上也会喜欢。他要是看得高兴了,以后就会常来府里,这对咱们平阳府所有的人都好。”
平阳虽然贵为公主,但在如今不得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待见的情况下,如果连皇帝都不来了,无疑会陷入尴尬的局面,毕竟公主的地位也要靠汉宫的眷顾维系。卫盈渐渐恢复了镇定,这个道理她懂,相信府里每一个都懂,“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不会给殿下丢脸。”
“那孤就放心了。”平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不是全然放心,虽然卫盈这几月的改变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但她并不觉得卫盈能讨得他那个胃口刁钻的皇帝弟弟欢心。卫盈的清丽之姿可比不得陈皇后,就算与宫里其他家人子比起来也不容易冒出头来,面对这些见惯了佳丽的人,也就能吸引郑文扬这种呆子了。
她也不知道郑文扬到底着了什么魔,居然一眼就看中了卫盈,还处心积虑的把蓉蓉弄进了府。按理说他这种走南闯北的大商人早就见惯了各色美人,怎么就看上了低眉顺眼的卫盈了?她如今所寄望于卫盈的只是不出错而已,她打算以后再另外为刘彻选几位可心的人。
见平阳陷入沉思,卫盈此刻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要是能找到卫子夫姑娘就好了。”
“孤已经派人去找了。”平阳不以为意,听见公孙夫人来唤自己,便知道刘彻已经在后面的宴飨厅安顿下了,“你也去吧,记住了,不要慌。”
卫盈应声退下,到后面换衣裳去了。平阳整了整妆容赶忙赶往宴飨厅,她踏进大门时刘彻正看着墙上的宝剑出神,她不禁笑道,“皇上看着喜欢就拿回去好了。”
刘彻转过身来,也是微微一笑,略显稚气的脸上透着坚毅,“皇姐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夺爱,看看而已。”他广袖一甩坐下来,“今日皇姐可找了什么好东西招待我?”
“来我这儿净想着找乐子。”平阳招呼着把前些日子府里新琢磨出来的菜肴端到他面前,又让府里最美的侍女上前侍酒,丝毫不把刘彻的荒唐样放在心上。她自己的弟弟,他的心里苦她知道,“和皇后闹别扭了?”
“哪天不闹别扭了才奇怪。”刘彻轻哼了一声,又让身旁的侍女斟了一杯,每天和朝堂那些个只会为自己利益考虑的软骨头周旋已经很让他头疼了,回了宫还得跟阿娇置气。哪天忘了赔笑脸,这个小姑奶奶就可劲儿地摔东西,摔完了就朝他大喊大叫,弄得他更加烦躁。
平阳不以为意,吩咐公孙夫人让乐工上来,“到皇姐这儿了就放宽心。”她有意无意地劝道,“别跟她计较,姑母就她一个女儿,娇宠惯了,你让让她。”
“娇纵也就罢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刘彻没好气地道,都说帝王后宫佳丽三千,看看他的后宫,佳丽有没有三千他不知道,有没有母老虎他倒是清楚得很。
“怎么说话呢。”平阳瞪了他一眼,强忍着笑,嫉妒之心每个女人都有,论起来只是多少而已,可阿娇也实在太过分了,“还皇帝呢,就会说这些浑话。”
“弟弟一生两个愿望,一是大败匈奴,使我大汉子民真正过上安定的日子。”刘彻神色一变,玩世不恭地睨了眼帘子后面的乐工,“二就是把母老虎……”
“越说越没正经了。”平阳笑推了他一把,第一个愿望是真的,至于这第二个愿望,他这个人雄心壮志可多了,这种小事儿真能放在他心里?她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你每次来我这儿都是看歌舞,这次也这么安排吧。一会儿要是还不尽兴,就让云燕再给你弹一曲。她的琴你听过,也说好的。”
刘彻嘴角一勾,明白的心思却并不点破,“好啊,就听皇姐安排。”
“传歌舞。”平阳朗声道。
公孙夫人重复了一遍,众舞姬款款而入,刘彻笑看着这些个新花样,面上挂着笑,可并未笑到眼底。再好的歌舞、景致,都激不起他眼底的波澜。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恻。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卫盈轻歌一出,宛如一滴清澈的露珠滴入寂静已久的池塘,平阳微微一笑,这丫头虽然还有些紧张,倒也拿捏得当。她探究地看向刘彻,不知他是否看上了自己奉上的清粥小菜。
脚下缓缓划着圈,卫盈尽力绽放着笑容,她不敢看向主位,但又不得不笑看过去。其实她心里很紧张,目光所在处只隐约看到刘彻的身影,她只知道所谓的皇帝是一个宽额剑眉的好看男子,那隐隐散发出的英气让她禁不住想多看一眼,可那份特殊的稳重又让她的目光不敢多驻足一刻。
此刻刘彻注意到了卫盈,卫盈眉宇身段间透露的柔弱与她身边其他人截然不同、她柔亦丝毫不刻意,弱亦不似那些个病美人,而是从骨子里透着一种空灵之气。随着歌舞中湘夫人对湘君的思念渐渐吐露,他竟有些想要站起来。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人,他的祖母一生两握虎符,他的母亲斡旋后宫最终斗败了栗姬,自己做了皇后,让他成为了储君。他的姑母也是他的岳母,一手为阿娇平了通往后位的路。他的二姐南宫,在他记忆中只在登上远赴匈奴的马车时落过泪,在匈奴那样的蛮荒之地,在充满猜忌与陷害的单于庭站稳脚跟。他的大姐,也就是身旁的平阳,两度丧夫却没有消沉低落,仍不忘为他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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