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又静了下来，只余下针穿过布料的声音。蓉蓉心里咯噔地一下，此举若是以前的卫子夫、卫盈，她会理解为一片纯孝之心，可对于今天的卫夫人来说，怕是做戏和孝心参半了吧。手上下针更快了，蓉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劝劝子夫，这时候在陈娇心口上撒盐还不合适。
蓉蓉一直等在漪兰殿门口，她等了很久，久到她已不记得那是什么时辰了，正昏昏欲睡时，子夫终于回来了。子夫坐的是王太后的车驾，想必是被强行送回来的。蓉蓉过去跟笨笨一左一右地把她扶进殿内，笨笨困得厉害，直接把一切都交给了蓉蓉。
“别折腾了，我睡不着，就在这儿歪会儿。”子夫扶着肚子，在坐榻上躺下。
“没想到娘娘对太皇太后竟有如此孝心。”蓉蓉意有所指，窦太主平日看在馆陶的面子上，对子夫甚是冷淡。在卫青被绑的时候，也是窦太主极力袒护了馆陶，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子夫会这么主动地为窦太主守灵。
“太皇太后是长辈啊。”子夫打了个哈气。
蓉蓉笑了笑，“就这么简单？”
“太后也在那儿，我这个做儿媳的怎么也得帮帮忙。”子夫看看她，笑得温婉，她确实是有私心的，可又有谁是真的没有私心的呢？
迎上她的目光，蓉蓉不再打算兜圈子，“皇后离开后娘娘就过去了，难道不是有心为之？”
“蓉蓉，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刚才我就在太后旁边，你知道吗？那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过。”子夫拉过她的手，轻抚着，“蓉蓉，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想给他最好的。他不能再像我和青儿那样，你知道皇上有几次想任用青儿，可就因为青儿以前是个马奴，他们都……”
“陛下是在等待时机。如今娘娘虽然身怀有孕，但一切都急不得。”蓉蓉想了想，还是决定向她求个人情，“娘娘，皇后无子，而娘娘无论腹中皇嗣是否是皇子，将来都会有皇子。娘娘想要的早晚都会得到，那么现在，还请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皇后如今只剩下这个皇后的名位了，就再让她做几日的美梦，好么？”
子夫张了张嘴，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看天意吧，如果是个小皇子，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了。”
子夫腹中的将是卫长公主，连灵魂都是蓉蓉找回来的，她自然明白这件事的走向。可是子夫呢？她不明白子夫的自信从何而来，就像当时她不明白陈娇的自信缘何而来一样。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野心么？
一个弱女子在深宫中受了种种委屈，亲弟弟又险些被谋害，于是，这些事情激起了她心中潜藏的野心。这些蓉蓉都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蓉蓉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笑了，也许她可以提前放手了，“娘娘的富贵指日可待，再也不需要奴婢担心了。如今太皇太后大丧，必要释放宫女以祈天德，奴婢还请娘娘向太后说情，放奴婢出宫，去过原来的日子吧。”
“本宫会记得你的话的。”子夫点点头，笑得坦然而无奈，如今她已不再是盈儿和子夫，她是卫夫人，是这汉宫中的一个女人，所以她不再称“我”，而是本宫，“你可以出宫，但今后仍然是这汉宫中的人。如果本宫需要，随时宣你入宫。”
“奴婢拜谢娘娘大恩。”蓉蓉第一次向她行了稽首大礼，退了出去，玉阶之下，笨笨正靠在雕栏上望着她，她笑了，是那般地了然，“我要走了，不过别急着想法子对付我，那东西尚且对付不了我，你就不必再像上次那样白费心机了。”
笨笨冷哼了一声，“没想到你真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亏我还相信你。不过算了，你把我送到了娘娘身边，我也得到了不少东西，日子也算过的不错。不过，胡蓉蓉，以后你出去了，日子说不定就没这么好了。”
“别急着撂狠话。”蓉蓉仍然笑着，目光微冷，想起陈娇和子夫，她充满了矛盾，“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一定把戒指亲手交到你手上。不过戒指的能量与宿主息息相关，你应当明白，如果宿主出了问题结果会是什么。”
“好，再相信你一次。”笨笨冷笑，眼中又燃起了光芒，“不过你也别忘了，你的秘密也和娘娘息息相关。不管你们今日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我都相信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这最后一句是贴在蓉蓉耳边说的，蓉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言，直接绕过他回住处去了。以前想着出宫后就去经营她的幸福居，等待她的跳仙门的通知，可是现在她忽然想和郑文扬一道去边关，去看看她以前未见过的事物。
幸福居还有青青、阮四，这次去边塞就当是给自己留一段回忆吧。与一个人相处久了，总会厌倦，也许一路走来，心里刚刚明确了的那一点感觉就会淡去无踪吧。
窦太主大丧让整个汉宫忙碌了起来，长乐宫小厨房的人直接被调到了御膳房，为前来吊唁的人准备茶点饭食。蓉蓉每日跟在冯厨子后面忙前忙后，静静地等待出宫机会的降临，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为太皇太后亡灵积德祈福释宫女出宫的旨意，出宫名单上自然有蓉蓉的大名。
王太后循例赏赐了自己宫中离去的宫人，蓉蓉得了一只玉镯和一个挂坠，又从管事的手中领了安家费，收拾了她全部的家当，走进了被释宫女的队伍。这次汉宫一共释出一百多名宫女，品貌参差，多为闲散，一看就没有了陈娇的手笔。
蓉蓉回头看了眼巍峨的汉宫，她为了任务进了宫，任务失败了，却又为了新的任务而不得不留下。这个过程本来是干巴巴的，不应充斥太多的感情，可是现在她却满怀感慨离去。
难道这座宫殿，这座巨大的死物，会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人能够抛弃曾经的一切，甚至是生命去追求那一个个虚无的位子。也许对于别人是这样的，可对于她不是，她还是更喜欢曾经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那时候被人说成不入流，被太上老君和月老呼来喝去，她也还是喜欢。
蓉蓉苦笑，其实她也有会舍下一切去追求的东西，就是成仙，那是她的家族共同追求的愿望。与这汉宫中孜孜不倦的女人们相比，她是不是一样太执着了？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附在耳边轻道，“胡姑娘，皇后娘娘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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