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冬日，但长安大街上的热闹却丝毫不减。蒸笼里冒出来的白气接连着飘向空中，小贩们搓着手叫卖，声音依旧洪亮，让人身冷而心不冷。可蓉蓉的马车穿过这些人时，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她刚刚失去如妹妹一般的青青，接着又要进宫去见打算谋杀自己心上人的子夫，更让她无奈的是她还不能对这个主谋者怎么样，只能用一张嘴把她说服了。过宫门时她忽然一阵恍惚，不久之前青青还在这儿举着横幅接她回柳凭栏，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门车一停她就被引去换了寻常宫人的衣裳，跟着来人去漪兰殿。路上她远远瞧见椒房殿的方向有很多人走动，还有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像是要搬动东西的样子。蓉蓉下意识地问了身旁的舍人：“椒房殿出什么事了么？”
舍人轻叹了一声，小声道，“姑娘刚进宫，难怪不知道。陈后，不，是陈娇，行巫蛊之术，已经被收回了皇后印绶，今日便要搬往长门宫了。”
“啊？”蓉蓉低呼了一声，她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这位舍人，奴婢和椒房殿里的茯雁姑娘有些交情，想必日后她随废后去了长门宫，我们便再难相见，不知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们见上一面？”
舍人为难地看看她，劝道，“倒是成，不过姑娘不是我说你，姑娘和卫夫人亲密是好事，何苦这时候去跟废后身边的人有牵扯？”
“奴婢这几日便要出宫，不在乎这个，还请舍人通融。”蓉蓉应景地塞了两块碎银子给他。
“那你快些，娘娘特意吩咐了要和姑娘用晚膳。”舍人笑了笑。
蓉蓉一路小跑地进了椒房殿，只见里面已没有了原本凤仪天下的风采，有的只是凌乱二字。陈娇正坐在榻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唇边挂了丝凉薄的笑，仿佛嘲弄着一切。
“娘娘，奴婢今日回宫，恰巧……”蓉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候不好揭人家还没长好的伤疤，只希望这半句话已道明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陈娇点点头，微微一笑，“这都要怪本宫没有听你的话，忍不住还是打了巫蛊的主意。你还记得茯雁吗？人是她找回来的，最后也是她告发了本宫。”
蓉蓉这才发现一直没有看到茯雁，背叛是最可怕的东西，想必她也伤陈娇至深，“娘娘，看开一些吧，娘娘还有大长公主。”
“这一次若不是母亲，本宫怕是要进冷宫了。”陈娇叹了一声，哧哧一笑，“太后和平阳公主只一句‘皇后无子’便打发了她，真是可笑，当年也是她们让本宫住进这椒房殿的。”
蓉蓉轻叹了一声，静静地走到她身后，揽住她，“娘娘去了长门宫也未必有想像中的凄清，月满则亏，娘娘日后倒是可以过上清静的日子了。”
陈娇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最终呜呜地哭了出来，她埋首于蓉蓉怀中，心里微微踏实下来，“那皇上呢？以后我就见不到皇上了，永远都见不到了。”
“娘娘。”蓉蓉替她整理着发间的钗环，轻声道，“自古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宫里的女人多了，算计的心也就多了。可是，就算有千万般的谋算，占得鳌头，也只是一时的，她们背后的心酸和最后的结局，没有人知道。娘娘，如今身居高位的人难道就可以保证一世无虞了么？娘娘如今离开后宫，日后也就不必面对色衰而爱驰的局面。娘娘只需永远记得那些曾经欢快的时光便好，奴婢言尽于此。”
“那些曾经欢快的时光？”陈娇喃喃地道，目光飘得好远好远，那样的时光是有的，的确有的。她从手上褪下那枚一直戴在指上的戒指，交给蓉蓉，“以后你在她身边伺候，经常能见到皇上。”她笑了笑，有些尴尬，有些粲然，“你戴着吧，他看到了，也许会想起我。”
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戒指，蓉蓉伸出手任由她戴在自己的手上，刚才还在琢磨怎么把戒指弄到手，好圆了和笨笨的约定，却不想这么容易便到手了。日后她不在宫里，但笨笨伺候子夫，戴在他手上也是一样的。
方才的舍人见蓉蓉很久不出来便到门口催促，蓉蓉为难地看着陈娇，叹了一声，“奴婢告退了，娘娘一定要多保重，日后奴婢会去看娘娘的。”
陈娇点点头，待她行至门边，忽然又开口道，“蓉蓉，别做皇帝的女人。”
蓉蓉背对着她点点头，这句是至理名言，她一早就明白了，自是不用陈娇提醒。不过陈娇如今明白过来却是见天大的好事，日后思念还是一定会有的，可看开些到底对她有好处，起码她不会系绫子、饮鸩酒，最终还会成为武帝为数不多的几个寿终正寝的女人之一。
打从进了漪兰殿，蓉蓉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漪兰殿里还是如她离开前的样子，宫殿的主人虽终于扬眉吐气了，可这里的人和陈设却丝毫不张扬。
“来了？”子夫挺着肚子半躺在榻上，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让她坐，“路上可还平顺？”
“谢娘娘挂念。”蓉蓉暗自嗤笑，女人一旦进了宫，肠子就能拐上好多个弯，她还是比较喜欢开门见山，“娘娘为何要二公子的命？”
嘴角微微动了动，子夫看了眼边上挑茶叶的笨笨，让他把茶端过来，“他知道的太多了，蓉蓉，你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他曾经的心思和打点，一旦传出去……”
原本的一片痴心和无所求的付出如今倒是连粪土都不如了，蓉蓉冷笑道，“那娘娘可知道，奴婢之所以有机会教授娘娘歌舞，也是他的功劳。还有当年在掖亭，如果没有他的打点，娘娘想必已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又哪里会有机会同皇上结缘？”
“你也别忘了，当初我之所以吃那么多苦，有一半也是因为你。不过我相信你当时虽然听命于他，却也没害过我，便不想与你计较。只是他，不可以。”子夫冷静地道，轻抚了抚肚子，“今晚便在宫里歇下吧。”
“娘娘可还记得青青？她已经不在了，明日我要扶她的灵柩回乡，怕是不能承娘娘的美意了。”蓉蓉皱了皱眉，还是决定跟子夫求这个情，“娘娘，他什么都不会说的。而且他已打算把整个郑家都迁到南方去，永远不再回来了，娘娘不妨为腹中孩儿积福。”
“今夜还是住这里吧，明日一早再回去，晚上也好说说话。”子夫挑眉，抚着肚子看着她。
她今晚要动手了？蓉蓉目光含霜，“娘娘今晚便会要了他的命，是么？”
（还有一到两章完结，谢谢大家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