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什么呢?”
水叔出言唤回走思的曹寅。
“……没什么……”曹寅拿了桌上的茶,吹着氤氲的水气。
“你倒是打算这般窝囊的在江宁躲到几时?”水叔这话说的并不好听,但无论是他这个说的人,还是听的曹寅,两个人都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模样,依旧是一个懒散,一个淡然。
“怎的就叫‘躲’,又何来‘窝囊’一说?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更何况……这江宁织造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朝堂之上、乡野之间,谁敢说我这官做的‘窝囊’……”曹寅的话一点不错,江宁织造是肥缺,虽然明面上品秩不高,但却是实权在握,监管所在州府一应官员,直达天听,所以非皇帝亲信,否则一般人是绝不敢小看江南的三位织造,尤其是这位几与康熙一齐长大,情意深厚的江宁织造……只是话对,说话的人反倒自嘲的笑了起来。
“……”水叔看了曹寅许久才缓缓说道,“有时,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打小就认识你的人,你也老了,老到我几乎认不出你了……尤其是在那丫头的事上,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个事儿,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越来越不像你的作为……”
水叔说话之间,曹寅脸上已有一层淡淡的笑意浮起,嘲讽、戏谑都有,却不搭话,依旧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杯底有一行小字,很小,而且夜色加深了茶汤的颜色,更是难以辨别,但曹寅却知道那行小字正应了茶水的波纹,在轻轻晃动,于是那日渐苍老的脸上,又有了另一种笑意……
……
……
止夏是被两个嬷嬷拖到延禧宫的,一路上浑浑噩噩,似是丢了魂一般。直到那两个嬷嬷要动手给她脱衣服,止夏才仿佛触了电一般,闪身从那两个嬷嬷的手下躲开。
两个嬷嬷倒似瞧惯了止夏的如此反应,只是相视一眼,便自其中站出一人。
“小主,这封赏小主的圣旨头下前,各宫里就已经得了话,这是给您备下的新服,还请您快些换了,过会儿子还要和其他新封的小主一齐去各宫里头给娘娘们请安……若是小主不愿老奴伺候,老奴等就候在门外,有事轻唤即可。”
说完两个嬷嬷倒也利索,稳着步子退了出去。
止夏却怔怔的看着那扇从外关闭了门扉,又看着榻旁的那件叠好的衣裳,心中烦乱不堪,甚至不停的骂着自己的蠢笨,这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人,所想所思,哪里是自己这种人及得上的……
好在止夏不是锁在深闺长大的古代女性,又加之进宫前便已有了留在紫禁城里的计较,虽然身份变成了康熙的女人,可那位“皇爷爷”都敢做,她又如何不敢接,更何况眼下的情形也不允许她不接着。想到此,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止夏已基本恢复如常,开始动手换衣。
旗袍之类大同小异,无非繁琐了一些,虽然多用了点时间,但止夏还是仔细的穿了。又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踩起一旁同样由宫中定配的花盆底,只是刚一起身,便差点崴了脚,那宫里配给的花盆底,足有三寸多高,比之她原来所穿的一双竟高出一寸多,如此止夏只得更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
只是衣裳穿好了,鞋也凑合着能走,可这发髻她是决计不会绑的。封了贵人,便是皇上的女人,这出阁前梳的大辫子是定要拆了的,止夏倒也不耽搁,直唤了门外的嬷嬷。两位嬷嬷听了,便利利落落的给止夏盘起了旗头,插上绢花和步摇,又整了整止夏身上的衣装,这才扶了止夏出屋,一直到了延禧宫的后殿,这才告退出去。
这延禧宫的后殿,面阔五间。止夏到时,正中明间之内已经坐了三人。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很是富态,穿着香色的旗袍,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脸上的脂粉施的极薄,两边的嘴角向上翘起,即使是在说话间也让人觉得是在微笑,眼眉弯弯也似是挂着欢喜,给人一种亲切感。
止夏进去后,便有宫女向她通禀,说是新封的景贵人来了,然后那宫女又转头向止夏说明了主位上的女子便是这延禧宫的头一位,贵妃佟佳氏,与止夏同属满洲镶黄旗,正是那位孝懿皇后的亲妹子。位于佟佳氏左手边的头一位,是和嫔瓜尔佳氏,瓜尔佳氏的年龄看上去比止夏大不了几岁,而且大眼圆脸、樱桃小口,长相很是喜庆。而瓜尔佳氏下首处坐的是与止夏同为贵人的定贵人万琉哈氏,也是皇十二子胤裪的生母。万琉哈氏虽然是贵人,但年龄却似比贵妃佟佳氏要长一些,眼角处的细纹连脂粉都已遮掩不住。
随着宫女的介绍,止夏一一向三个女人行了礼。随后又来了一个常在、一个答应,俱是出自本届秀女。这两位女子也同为满洲镶黄旗,常在姓作钮钴禄,答应姓作色赫图,年龄都与止夏相仿,长相却是极水灵的,止夏看了都有些自惭形秽。
待色赫图氏行完礼,贵妃佟佳氏便让三人分坐于自己的右手位置,三位延禧宫的老人又说了些夸赞止夏等人长得标致之类的话后,佟佳氏才又开口道:“这延禧宫早先冷清几年,好在今年皇上恩典,令三位妹妹住了进来,也省的我们整日里单盼着那两个小的来折腾……”说到这儿,佟佳氏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两人,瓜尔佳氏与万琉哈氏应了贵妃一起笑了两声,佟佳氏这才又接着说道,“能有幸伺候皇上,三位必是本届秀女中出挑的人物了,那些个规矩什么的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舌,但伺候皇上定是要尽心尽力的,若做出什么有损我延禧宫声誉的事来,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你们。”
“奴婢谨记。”
止夏随着钮钴禄氏还有色赫图氏又起身出列跪下应了,佟佳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用眼神询问和嫔和定贵人是否还有什么话要说,待得到否定的回答,这才吩咐两嬷嬷领着止夏三人去给其他各宫里头的嫔妃们请安。
两位嬷嬷正是之前帮着止夏梳头的那两人,两人领了止夏三人刚出得延禧门,便撞上其他宫里来请安的新人。止夏与她们擦身而过,自己是有目的才进了宫来的,退路是安排好了的。而且自己的身世摆在那,也不用想康熙会有宠幸自己的可能。只是这些女人就此身陷深宫,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康熙,甚至连被记入皇家玉碟,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