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夏看着有些激动的熊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笑了笑。
熊猫也没再矫情,接着说道:“我想小姐在京里的这些日子,知道了不少事。”
“嗯,我猜,你大约就是桑家同我说过的,当年跟在吴良辅身边出家的那个孩子。”
“是。”
“……村里那些人,怕是当年把我从宫里带出去的内卫吧……”
“……小姐……”熊猫皱着眉看着止夏,“你……”
“不是么?祖父……顾老大人跟我说,是他当年用食盒子把我藏了,从毓庆宫带出去的……”止夏眯着眼说道,“本来,我是信了的,可是……可是如今进了宫,才知道那是一个外臣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有康熙的默许,也不能……”
“小姐是聪明的。”熊猫接话道,“可是小姐,你难道没有想过,就算他们是内廷侍卫,也一样不可能做……”
止夏听得一愣,圆睁了双眼看着熊猫,好一会儿才叹气道:“错了,但你也不能告诉我实情,是么?”
“是。”
“罢了……话叫我扯远了,你接着说吧……”
“是。”熊猫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轻声说道,“我本是个孤儿,后来被一个老叫花子留下,当狗一样养到了七岁,就找民间的刀儿匠给我净身,交到内务府换了银子,之后就进了宫,虽然年纪小,但我大约也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事儿,也没地找人哭诉,便留下来做了奴才……”
止夏没有插嘴,只是静静的听熊猫继续说。
“……本来我也死了心,脏活累活都不吝,只要还能喘气活着,就行,尽管有些时候,我也想过那般活着,还不如死去……直到遇见了小姐……”
说到这熊猫顿了一下,看了眼止夏。
止夏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他的口中的小姐是谁。
“那时我正被几个早年进宫的小太监欺侮,叫师父撞见,收我在身边做了使唤徒弟,结果没多久师父就因一道旨意出了家,而我也跟着去了伺候师父,就在悯忠寺里,我遇见了小姐……”
熊猫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脸上渐渐显出笑意。
“……那时候,天下人都当小姐死了,可我没见过以前的小姐,便也不在乎这些个,直到有一天师父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让我发了毒誓……”
说道“毒誓”的时候,熊猫狠狠皱了下眉,止夏看着心中一疼,却不知道是个怎样狠毒的誓言。
熊猫顿了一小会儿又接着说:“……然后师父才告诉了我小姐的身份,那时距师父从宫里出来,已经过了四年,我也不过十一岁罢,仍然懵懵懂懂的,只狠狠应了要照顾好小姐。没过多久,我就跟着小姐以巡游四方为名离开了悯忠寺,暗中由人护着一路到了五台山……”
……
……
“……那那个唤作熊猫的,竟还见过先帝?”
桑捷张着大嘴,从水叔嘴里听到的消息真是一个比一个惊人。
尽管桑家查出来的事儿不少,但毕竟不像曹寅和水叔那般近朝堂,所以许多秘辛还是不了解的。
“嗯,而且还在先帝身前伺候过一阵子。”
水叔提到先帝时,经常挂在脸上的那丝戏谑,甚至连提到康熙时都似有些不屑似的神情已经收敛,有些凝重,又似有些伤心。
“这……”桑捷语塞,如此一来,那叫做熊猫的人,可说是除了当今皇太后之外,能够陪伴先帝生活达数年之久,又深得先帝信任,且活在世间的唯一一人,那么他所知道的……
“哼……”水叔看着桑捷陷入沉思,嘲讽的哼笑一声,说道,“他知道的并不多……”
“且不说他根本不会和夏儿之外的人讲那些往事,就算是夏儿……除非逼不得已,她也根本不会去问这些……”曹寅也瞥了眼桑捷,轻声说道,“假如真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夏儿也不会问你想的那些个龌龊事,她只会问自己想知道的,也是熊猫愿意说的。”
桑捷听了水叔和曹寅两人的话,不禁有些哑然,自己也自诩是个聪明人,但今儿夜里遇上这么两位,算是认清自己个儿有几两重了,当下也不再和两位长辈兜圈子耍心机,直白的问道:“那如此一来,小姐对许多事儿不还是没个头绪?眼下她陷于深宫,许多事我们在外面都不得而知,尽管小姐头前做了安排,可小子还是怕有个万一……”
“得了,眼下我二人既在你桑家的宅子里头喝酒,还能害了你去不成?”水叔一晚上实在喝了不少酒,微醺中带着一丝怒气,“那紫禁城又不是建在天上,若有什么事,定让你做好了准备!”
桑捷听了正有些发愣,曹寅却皱起眉来,盯了水叔许久,说道:“你说的倒好听,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夏儿眼下最迫切得知的是哪些事儿么?”
“哼,在那里头还能有什么事儿?”水叔目间愠气不减,反而又染上一丝阴冷的笑意,“躲人的法子躲人的地儿、死人的法子死人的地儿,还有那个老婆娘……”
“……你喝多了……”曹寅打断水叔的话,皱着眉看着一旁冷笑不断的水叔。
“怎么?是我说你主子家的不是让你生气了,还是我说道你心坎里去了?……喝多,我看这么些年,你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躲着喝了不少酒吧?快半百的人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自欺欺人?……哼,头些日子,听你说你快看不明白我了,我还真以为能和你共谋一事,可眼下你说出这话来……罢了,果然我们身份不同,所处的境地也不同,虽然老套了些,但总归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说罢,曹寅站起身来就向园外走去。
“……莫忘了你发过的誓言……”水叔不急不恼,只在曹寅身后悠悠地说道。
曹寅听了回过身来,满是嘲讽的说道:“我没忘,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在乾清宫所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