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次新年朝会是一次规模宏大的朝会,还不如说这压根就是奕詝庆祝自己即位的登基大典。
去年即位的时候,因为道光刚刚驾崩,加之时间仓促,奕詝草草宣告天地,即位了事。如今,有时间了,又正逢国泰民安,四境平定之时,他自然要搞出点儿动静了。
自寅时开始,从正阳门直到午门,无数的御林卫士兵手持金戟斧钺,彩旗仪仗分列两旁。随着内廷太监一声高呼“皇上上朝咯——!”
顿时,鼓乐齐鸣,伴随着九九八十一声响鞭,满朝文武按照品级,迈着碎布,低眉顺眼地向大殿上走去。
我夹杂在人群中刚刚在大殿站定,就听一个沙哑的公鸭嗓又扯着脖子喊道:“皇上驾到——!百官跪迎——!”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万岁,纷纷跪了下去。
“还真多事儿呢!”我最不习惯的就是动不动给人下跪,搞得人跟软骨头似的,但眼前的情形却由不得我,看着我逐渐突兀在跪倒的百官之中,我还是不情愿地弯下了腰…。
“众卿家平身——!”奕詝身穿龙袍,头戴皇冠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谢主隆恩…。”还没等大臣们站稳,奕詝又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咿咿呀呀地宣读起了。我向来对这些之乎者也的古文没什么研究,加之文中又多有生僻难懂的文字,直把我听得晕头涨脑,昏昏欲睡。只是大概知道这是一篇通告,总结了道光皇帝一生的丰功伟绩,并宣告奕詝的登基合乎正统,定今年为咸丰元年。
总算挨到太监念完,咸丰皇帝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套话,然后这才说道:“各位爱卿有何本章?早早奏来。”
话音未落,有人蹿了出来,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我转头一看,这是一个站在文官前面的瘦高个的老头儿,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了,但一双眼睛仍然神采奕奕。
“阿纳布,你有何本?”似是不经意地,咸丰瞥了我一眼。但我却从这一眼中体味到了危机…。
“臣要参山东将军溥廷!他徇私枉法,在山东胡作非为,不仅残忍地杀害同僚,而且还与洋人勾结,为虎作伥!”此话一出,群臣哗然,一束束惊疑不定的目光唰地集中到来我身上。尤其是载垣,惊惧之色更甚。
虽然我得到了奕欣的提醒,早有准备,但心里仍是不免咯噔一下。
“你可知道,溥廷乃是朝廷亲封的封疆大吏,你若无证据是要反坐的!”咸丰正色道。
“臣有确凿的证据!”说着,他跨前一步,将手中的奏折转交给太监递了上去。
咸丰取过奏折看了看,倏地变了脸色,“溥廷,你对此作何解释!”他狠狠地盯住了我。
虽然阿纳布和咸丰一问一答,看起来象模象样的,但我总觉得其中有演戏的成分,是针对我编排好的一出戏。
当下,我也不甘示弱,出班答道:“启禀皇上,臣不知犯了何罪。”
“哼,”咸丰冷冷地哼了一声,“顾念你年少无知,又为朝廷屡立战功,还是坦白承认了吧。我答应对你从轻发落也就是了。若是你自恃有功想要蒙混过关,嘿嘿,休要怪我不念及咱们的情谊!”
“臣赴任山东以来,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向皇上尽忠,向朝廷效力,虽不敢说鞠躬尽瘁,但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地办差!”我毫不想让,“臣实在不知皇上为何动怒,还请皇上明示!”
“休要狡辩!”未等咸丰说话,阿纳布先跳了出来,“我且问你,你是否将即墨的土地卖给了洋人?”
我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阿纳布大人此话何解?谁不知道咱们大清朝的土地都是归皇上所有,我一个小小的山东将军又岂能有胆子私自卖地?嘿嘿,再说了,我卖了地管用吗?”
“可你就是卖了,洋人在即墨都开办了工厂!我这里有当地百姓和士绅的供词为证!”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几张纸。
听到这话,群臣又是一阵骚动。载垣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嘴巴动了动,可最终还是又退了回去。对他的举动我可以理解,一方面他是护子情深,想要替我开脱。但另一方面也是顾忌我们的关系,怕说多了反而引起咸丰的猜忌。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对咸丰施礼道:“皇上,此事还请听微臣一言。即墨开办了两家工厂是不假,也确是洋人的机械,其中也的确是有洋人技师!但是,这工厂却不是属于洋人的,而是臣下的…!”
“那你也是大逆不道…!”阿纳布又要咆哮,却被我狠狠地一瞪,吓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请问皇上和各位大人,”我又说道:“微臣虽然办工厂,用的是洋人的机器,雇用的是洋人为咱们做工,但土地是朝廷的,机器买过来也就成了咱们的,而工厂里的洋人也听命于咱们,岂不是等于咱们成了洋人的主子?这又如何能称得上是大逆不道呢?”
“此话当真?工厂当真是你的?”咸丰狐疑地问道。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地答道:“臣有跟洋人签订的合同为证。”
“那又要另当别论了…。”咸丰自语道。
此时朝臣们也议论纷纷,向我赞许地暗暗颔首的不乏其人。
“皇上,溥廷把洋人变成了咱们的奴才,这是咱大清之幸啊——!”兵部尚书出班奏道:“以微臣看来,溥廷年少有为,实是我大清之福,皇上之福啊。当初皇上破格任命他为山东将军,确是英名灼见呐,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十几个大臣紧随其后,高声呼唤道。其中赫然有载垣在内。
如此一来,反而搞得咸丰不好再问什么了,他看看阿纳布,“阿纳布,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纳布转了转眼珠,“那他贩卖鸦片又做何解?他私自跟洋人勾结,买卖鸦片!胶东士绅张俊荣看不惯他的行径,反而遭到他的报复,几十名家丁被他残杀…!”
“哦,那这又作何解释?”咸丰又来了兴趣。
“嘿嘿…,阿纳布,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张俊荣是你的妻弟吧?”我冷冷地说道。
“那…那又怎样?”阿纳布有些迟疑。
“哼,张俊荣在胶东走私鸦片,残害百姓,给洋人做买办,现在的胶东已被他搞得十室九空!”我厉声道:“到头来你们沆瀣一气,反倒要诬告我走私鸦片?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有证据!”阿纳布叫道:“你有什么凭据?”
“哼,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又何须证据?你们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我朗声道:“咱们皇上英名神武,朝臣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自不会被你们欺骗!”
此时,载垣再也忍不住了,挺身上前说道:“回禀皇上,奴才敢担保溥廷无罪!阿纳布,血口喷人,还望皇上明查!”
“此时事关重大,还望皇上明察…!”有那跟载垣交好的官员也上前说道。
“唔,可阿纳布有当地百姓的口供又如何说呢?”咸丰皱着眉头说道。
“启禀皇上,阿纳布所谓的口供不过他们家狗腿子诬陷人的供状罢了,不足为凭!”我又说道:“还望皇上洞察秋毫…!”
咸丰犹豫了一下,刚想要说什么,忽然阶级台前出现了一人,高声道:“我主英明,奴才确信,阿纳布所言不假,请皇上给溥廷治罪…!”
等到看清那人,我顿时怔在了当地,那不是旁人,正是奕欣!他不是说要帮我的吗?怎么反过头来站到了阿纳布一边?难道他是存心害我…
此时再看阿纳布,满脸的得意,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上了…。
但此刻,令我惊奇的却是咸丰的表情!
一听到奕欣的话,他原本犹豫不定的脸色马上坚定了起来,厌恶地瞥了阿纳布一眼,扬声道:“溥廷和众位爱卿所言甚是,若不是你们提醒我险些犯了大错!”转而他冷冷地对阿纳布说道:“阿纳布,你这份所谓的证据不足为凭!溥廷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日后断不可轻信小人之言,坏了朝廷的纲纪…。来啊,退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惊愕不已的阿纳布傻愣愣地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后来,我才知道,奕欣之所以要当众倒向阿纳布,正是为了救我。咸丰在登基之后,一改往日兄弟情深的模样,处处嫌恶奕欣,只要是奕欣主张的章程,他必定不准。而奕欣也正是把握住了这一点,才突然倒向,让自以为得势的阿纳荣棋差一招,输得一败涂地…。
散朝之后,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兰儿,安慰她一番的,但还没等我们走出午门,忽然一个小苏拉太监快步追了上来,高声道:“皇上有命!各省督抚、各位王爷和各部府宰大臣们请到后宫奉茶——!”
再次见到咸丰,他正眉头紧锁,不安地在房中踱着步子,“你们看看吧,这是广西刚刚上来的求援折子…!”
我们展开一看,上面的大致意思是1851年1月1日(道光三十年十一月三十),金田团营在金田附近的蔡村江大败清军,杀副将伊克坦布。洪秀全于1月11日(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率众在金田宣布起义,建号太平天国!气势磅礴的太平天国农民战争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