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率队攻入了小天王的山寨，但出乎我预料的是，山寨里面空空如也，不仅人，就连一个完整的家把什都没给我留下——我彻底失去了小天王的踪迹。
无奈之下，我只得安顿下人马，一边探寻小天王的下落，一边催促落后的苏察尔部和踯躅不前的达兰台部迅速向我靠近。
可正当士兵们忙着埋锅做饭的时候，寨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惊叫声，随即大乱，大家潮水般涌了过去，又慌慌张张地退了回来…。
我从中隐隐地感觉到一丝慌乱，连忙分开人群走了过去，却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扑倒在肖兴的怀里，正喃喃地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我扬声问道。
“这是属下派去接应苏察尔的把总…。”肖兴掺着怀中的士兵，艰难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快说！”我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承认。
“大人！”把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肖兴的怀抱，“咕咚”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哽咽道：“大人，给兄弟们报仇啊！大人…”
“说！快说啊…！”我知道，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咱们兄弟本来是奉命去接应苏察尔参领的，可谁曾想却遇到了大批乱匪…。小的们寡不敌众，只能撤退，可即便是这样，弟兄们也都…，呜呜…，”他放声大哭，“大人，弟兄们都是自愿断后的，他们…他们为了让小的能回来报讯…，都…”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乱匪？”我心中慨然，追问道。
“在距离苏察尔参领不足一里的地方。我们还听到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拼斗声，还有火光，想必参领他们也受到了乱匪的围攻…。”说完，那个把总又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襟哀求道：“大人，如果咱们及时发兵或许还能救出一部分弟兄…，毕竟咱们的人还有好几百人，乱匪不可能一口吃掉他们的…。大人，求求你了，发兵吧…！”
他悲怆的哀求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个士卒紧握兵器、咬碎钢牙，“大人！发兵吧，发兵吧，大人…！”群情激奋，慷慨激昂。
其中又是性情憨直的汤钟忍不住跳了出来，他挥舞着板门大刀，哇呀呀地怪叫道：“爷他奶奶个头的！欺负到老子头上了…，待俺一路杀过去，拧下小天王的狗头…！”说着就要出寨。
“站住！”我厉声喝道：“这是军营，岂能容你胡来！”
汤钟愣怔了一下，但马上又嚷道：“俺汤钟虽是粗人，虽然平日里俺也看不起这些禁不起俺一拳的兔崽子，但俺敬重视死如归的汉子！这都是爷们儿！俺不能看着一个个爷们儿让那群乌七八糟的王八羔子给祸害了…！大人，你今天发兵便发，若是不发，俺汤钟就拼了不当这个千总，也要救弟兄们！”
众皆黯然，齐刷刷地望向了我，看那架势若是我不肯发兵，他们也会步汤钟后尘。
“好样的！”我心中赞叹，“这才是我的手下，有血性！有如斯士卒，何愁练不出精兵？”当下，我不禁笑道：“哈哈…，汤钟兄弟真乃性情中人，有如斯猛将何愁小天王不灭？众人，听令——！”
“以林祥子所部为先导，汤钟、赵显护卫两翼…，发兵救援苏察尔…！”我高声命令道。
“喳！”众将轰然应喏，唯独汤钟噘着嘴不悦道：“大人，俺汤钟愿为先导！”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这人粗犷无忌，我若是不依，少不了又要有一番争执，耽误了救援反而不美。于是，我点头应道：“汤钟与林祥子同为前部，赵显所部护卫两翼…。出发！”
“好嘞，弟兄们，咱们走咯——！”汤钟如脱笼的小鸟，飞一般蹿了出去，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是数百名飞奔的战士…。
那个把总的话果然不假，走出了约莫十几里地，沿途就发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偶尔还能看到一俱卧倒在路边的清兵的尸体。每当这时，不需要长官吩咐，自然就有几个士兵主动走上前去默默地抬起尸首，擦净血迹继续赶路。
就这么又走了里许，原本清新的空气中忽然弥漫了一股血腥味，紧接着，前方探路的部队猛地停住了，一声怪叫响彻云霄，“他奶奶个头的！都杀了…，连投降的都杀…！小天王，你给我滚出来，老子要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我赶紧快步走到前面，但见一处平坦的山腰上，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清兵的尸体，另有几十俱齐刷刷地倒在路旁的树丛中，显然是被人集合起来集中杀死的…。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缓缓地向山下渗去，连路旁的花花草草都被染成了诡异的粉红色…。
“爷，这里没有乱匪的尸体，估计都被他们运走了…。咱们是不是先让兄弟们入土为安…？”陈孝无精打采地说道。
我悲痛地点点头，“让弟兄们去吧，清点好人数，回去后也好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另外查点一下有没有苏察尔和几个佐领的踪迹…。”
“各小队散开，清扫战场——…！”随着一声声命令传达下去，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尸体中间开始忙碌了起来。偶尔，会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是有人发现了亲友的尸体…。
我心中难受，带着顺子走到旁边，望着夕阳下战士们的身影，我说道：“回去后，每个阵亡的家庭发二十两银子，同时，由咱们扶持他们的家属做点儿小买卖，给他们一个长久的生计吧…。”
“是，贝勒爷。”顺子黯然道：“是不是就以此为例，为日后定下个章程？”
我无言地点点头，“士卒们在前方卖命厮杀，决不能让他们的亲人再挨饿受冻了，日后但凡参军的都要发放安家费用…。”
话音方落，远处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站住…，啊——！”一个清兵倒飞而出，“扑通”一下摔在尸体堆中，在他身上赫然插着两支利箭。
他挣扎着站起身，刚喊了一句，“弟兄们，乱匪来了…，咱们中埋伏…”，就见四周的树丛中雨点般地飞出了一排排箭矢，带起一片尖锐的“咝咝”破空之声，就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令人心悸…。
首先遭殃的是在路边的几十个士兵，他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利箭刺穿了胸膛。“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醒了大家，同时也唤起了人们的恐惧…。
“都趴下…！隐蔽，趴下…！”
“盾牌，盾牌——！盾牌在哪里…？”
“快跑，跑啊…！”各种各样的嘶喊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喊了些什么，只听到一片“嗡嗡啊啊”的声音…。一时间，山坡上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往来冲突的人群，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间或，有些人身上插满了羽箭，刺猬般直挺挺地扑到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爷，快走吧，咱们护你突出去！”陈孝和徐佑禄连爬带滚地跑了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我一指身后。几十名衣着各异的敌兵嚎叫着从树林中跑了出来，在他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而此时，我们正面的箭雨也逐渐稀疏了下来，无数的敌人现出了身影…。
“奶奶的，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难道真的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徐佑禄惊讶地呢喃道。
“甭管从哪里来的，今儿咱们这场仗是打定了！”我扫视了一圈身边的士兵，原本六七百名精壮的小伙子，如今活着的已不足七成。但就这七成之中还包括为数不少的伤兵…！
眼看着耀眼的刀枪一步步逼近，聆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我虽然经历过一些大场面可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心虚。但我深知，几百名战士的性命、乃至我的性命都系于我的一念之间！挺起胸膛，战！则有一线生机。逃，则只有被屠戮的下场…！心意已决，我推开护在我身前的陈孝和徐佑禄，鼓足勇气面对惊惶失措的战士们，高声吼道：“弟兄们——！恨溥廷无能，连累大家落入乱匪的圈套！然生死存亡皆在此一战，溥廷愿为先驱，杀开一条血路，先护佑大家与家人团聚，再杀贼以慰战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听到我的话，原本慌乱的士兵们渐渐镇定了下来，而那些亲友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更是情绪激动，高声吼道：“咱们誓死跟乱匪拼了——！”
“拼了，拼了…！”迎合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肖兴、霍林、徐佑禄等将领见状，不失时机地单膝跪地，高声道：“属下愿誓死护卫大人！”
这一声呐喊好似导火索，转瞬间就引爆了战士们的激情，“愿誓死护卫大人——！”千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士气登时提升到了极致。
“奶奶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小白脸大人，够种儿！俺汤钟服了…。”汤钟恣意地笑道：“老子就喜欢打架，这群乌龟王八蛋老子一人包圆儿了…。孩子们，跟在爷爷后面，冲啊…！”
不等我发话，他就率领二十几个手下高手向敌军杀去。这帮绿林高手本就是好勇斗狠的角色，如今又被逼到了拼命的份儿上，自然是刀刀勾魂，招招要命，下手毫不留情。只片刻的功夫，就将当面的敌人杀乱了阵脚。
我见机不可失，正要指挥全军冲出包围。忽然，远处山头上令旗一摆，敌军猛地向后退去。
“嘿嘿…，小子们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吧！”汤钟大喜，“小的们，跟我冲——！”发足就向前追去。
我感觉敌人的退兵有些诡异，尤其是山头上的那面令旗，时不时地左右摇摆几下，透着耐人寻味的玄机…。我正要命令汤钟撤回来，却为时已晚，忽听远处有人高喝道：“无知鼠辈，尝尝老子的秘密武器吧…！”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汤钟等人被遮天蔽日的烟雾埋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