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苍练,在妖界中可谓是一个任何妖儿都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熟悉是因为这苍练是妖王专门用来镇锁妖魔之处,妖族中人皆以为其是锁妖的深渊,凡是被打入苍练中的妖儿千百年来从未见有谁活着出来过,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苍练的真正模样也是众说纷纭,谁都知道,既然没有妖儿活着从苍练中出来过,那么无论是哪种版本的苍练说,十有八九是好奇之人自己杜撰的而已。
一朵黑云远远飘向妖界,镇守妖界的众妖将齐齐在界门处跪拜,黑云掠过弱水,进入妖界后一路向南,将恭迎的众妖抛却在身后。
一位年长的妖将捋了捋胡髯,皱眉看着黑云消失之处,一旁新近当值的年轻妖儿好奇道“尊上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赶去哪里啊?”
妖界南面有一座大青山,大青山下有一泽大青湖,大青湖中有一处隐秘所,便是苍练的入口。
黑云缓缓折下,瞬间消失在大青湖水波荡漾的湖面上。
在一片花草繁茂,蝶飞蜂舞的开阔之地,有人正在闲适的提壶浇灌着一株晚香玉,那花枝娇弱,叶片微蓑,着实令人怜爱。
谁也想不到,所谓的苍练不过是一处世外之地,天高水阔,鸟语花香,然则这处世外之地却真真世外,天高极永不得触及顶端,水阔极永不能得见彼岸,唯一与世事相通之口便在那大青湖下,苍练中生灵自息,循循往复,不受辖制,如置六界之外也。
那提壶浇花之人手上微一停顿,斜眼瞄了眼身后,随即又甚是娴熟的执了花锄松起土来。一分,两分,直至五分地后,日已正午,提袖擦了把额间细密的汗珠,便放下花锄来到那一望无极的水边稍作休整。
清冽湖水中倒影出那额间一抹飞红,随发高束,末端在午间清风中细细飞扬。
以清水净手,拂面,整冠,正衣,又将高挽的袖口缓缓放下后,方才转身向那抹身影走去。
走至近前,微微一笑,客气道“百年来尊上第一次来看望属下吧,真是稀客,玉鹤荣幸之至”,微一欠身打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来人脸容苍白憔悴,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那人眼中的清冷,旋身进入湖边一处茅屋中。
那人不紧不慢自屋后一条流向湖泊的溪水中提了壶泉水,放在院中火炉上慢慢煨煮,炉中火苗欢快的跳跃翻腾着。
终于,身后茅屋中传来了嘶哑的声音,“玉鹤,可还在责怪我?”
炉边站立的人身形微一颤动,诧异转身望着茅屋门口那抹憔悴的身影,长长一声叹息随风飘散。
“尊上近日来可是太过疲累?”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些花片撒入滚沸的水中,提壶进入茅屋,“尊上请用,是我自己调制的一些花茶,可醒神解乏。”
泛着金色的茶水缓缓注入白瓷杯盏中,腾腾白气上升,携着丝缕诱人的芬芳。
来人执起茶盏,失神看着盏中茶水,许久后悠然放至唇边,浅尝了一口,细细回味后,方又啜饮起来。
“玉鹤,百年来我从未来此看过你,你可还过的安好?……难道你就不恨我吗?也……没什么话对我说?”来人放下空茶盏,看着那人面色平静的提壶为其斟茶,不紧皱眉问道。
那人又是微微一笑,眼中无限凄凉,“这茶里我只放了ju花,薄荷,没有加蜂蜜,尊上觉得如何,可还合口味。”
来人眼中讶色一闪,随即低头复饮了一口,眉头却蹙的更紧了起来,“这茶……”
“是一位故人教我煮的,她说,花是这世上最纯美的精灵,也是最真挚的伴侣,然而真正懂花惜花的人又有几许,人人喜爱亭亭玉立的芰荷,可又有谁知它遥望岸边爱人却又触不可及时那莲心的苦涩,人人羡煞牡丹的雍容华贵,可又有谁会为那花下片片残瓣心碎,不过都是些贪慕花儿娇艳之徒,妖娆过后,华美过后,一切都烟消云散,还会有谁去在意那些落败之姿……”
白瓷茶盏握在那人抖动的手中,些许茶水泼洒了出来,来人惊讶的望着眼前平静自述的男子,“你那位故人是……”
那人伸手将茶盏接过放在桌上,“尊上这么快就已然将她忘了吗?”,那人轻哼了一声,继而狂笑了起来,狂笑着出了茅屋,立在门外,他眼带怅然的望着这片湖滩上灿烂盛开的朵朵笑脸。
许久,来人亦从茅屋中走出,已然恢复了平静,“记得当时我问你为何几次要杀小妖,你只是看着我不语,原来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你杀小妖是想为丹朱报仇,是吧?”
那人背对着他,一动未动。
“玉鹤,随我回去吧……”
许久,那人半转过身,嘲讽道“回去?难道尊上现在不担心我回去后会接着去杀你那心爱之人?”
来人听得出他说出那心爱之人四字时心中的痛恨,叹口气道“玉鹤,我不知你与丹朱是何关系,为何会对她的事如此上心,但你若想恨就恨我一个人好了,毕竟当初是我负了她,对于小妖,她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她如今也失去了踪影,只怕早已是凶多吉少……”
“你说什么?”那人上前一步,急切道“你是说小妖死了吗?”
那人垂下头,缓缓摇了摇,“我不知道……我今日来,本是想再次询问你为何当初执意要杀她,我不信他们的说辞,觉得或许另有隐情,没准能意外得些提示,兴许能帮助我找到她,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你是为了丹朱……”
“这么说,她只是失踪?”那人忽而动作微小的缓了口气。
“她被斩去狐尾化作了凡狐……”来人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关切的目光,蹙眉道“你似乎很在意她,难道你不希望她死吗?”
“哼”,那人轻笑一声,“我自然是在意她的!她的命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玉鹤”,来人盯视住眼前人,“为什么不杀我,难道不应该更恨我吗?”
那人不自主后退一步,苍凉一笑道“自然,我自然最恨的人就是你,她舍心舍命的为了你,你呢?你可曾珍惜过她?我当然恨你,恨透了你……只是,我知道,如果我伤了你,她依然会心痛,会难过,所以我只有选择替她来照顾你,继续对你好……”那人说着,似回忆起什么,眼中蓄满了泪水,神情伤痛。
单薄的身子在烈日下颓然倒地,来人几步上前,一把将其抱起,“玉鹤……我欠丹朱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幸而她还有你这样一位挚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