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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政治

因为醇王府也是刚搬进来两三天功夫,所以这一席也有着恭贺乔迁之喜这么个意思在,因为皇子在未分府之前只能在宫里的这个所那个所呆着,不仅不随性,而且他们这几个皇子跟皇帝的关系又是兄弟,所以更加的不自在,宴上几个王爷们不同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老五老七这两个算是自己有府第的人了,当然意态闲逸,而老八老九年纪轻轻的,又没什么私房钱去跟内务府那些人打交道,自然对老哥的这房子羡慕不已。倒是林山和曾协均这两个客显得自在的许多。

醇亲王府就在内城西南角上的猪尾巴胡同左近,翻了一道城墙出来就是宣南这一片,但翻墙当然是开玩笑。一席饭吃的倒是寻常,末了奕譞派了个亲信叫恩佐的家将送了林山和曾协均出城,也交待了次日午前一定派这个恩佐到刑部衙门来说个准信。基本上事情就算笃定了。

至于宝鋆那档子事,老七也不是糊涂人,林山只是岔话岔了一句从王闿运那学来的“宝大人心里只有六爷没有皇上,长久下去不是好事”,奕譞便若有所思的支吾过去,不再提那个茬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来得及跟文祥商议一下恩辉的保释事宜,果然恩佐就到衙来找了。什么样的主人家里养什么家将,这个恩佐也是荣禄那一路子的,生的很有精神,不管长相如何,都是一股子轩昂的向上朝气,看着就叫人提神。林山点点头将他让进自己的屋子,问起详情来。

“王爷特别有交待,这事关节在一个密字上头,所以不敢惊动太广,以护送王爷贵客为由,请调了荣仲华旧属一营,王爷亲笔手谕会知丰台大营,请副将乐善亲领调派一营骑兵六百余人候命,已经说好了的,点烟为讯。”恩佐本身就是正四品的二等侍卫,但在林山面前也不怎么居架子,老老实实的一副禀报的态度。

他的话叫林山一惊,奕譞还真是说干就干,一干就是大干,这边统共男女老少七十来号人,这边荣禄一个小队百把人,加上毛昶熙这边小几十号人,已经是大大人数优势了。居然还惊动了丰台大营,一个副将就是从二品,六百多号骑兵,这是什么阵仗?昨晚上说的好好的动静不宜太大他也点头了的,怎么突然变卦?这还叫不敢惊动太广。

兴许是奕譞那边有交代,恩佐也在旁解说道:“王爷说昨晚上想了半宿,觉得大人您说的是再对不过的了,年节将至,绝不能因小安而坏大事,是以有谕命在,要办一个漂亮活。”说着脸上笑了笑,递了个眼神过来。

林山没防备这么个死板的人居然也会递眼色,冷不防给他这么一看,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脸上不乏无奈的笑容。心下顿时透亮,这家伙肯定是想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在他几个兄弟面前甚至前两天因为万明寺事件训斥了他的皇帝哥哥面前把面子挣回来。

所以,他要的东西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冲突——拿人,挖根子。

但有些话不能不说在前头,林山看得出来这个恩佐相当于是奕譞派来参与这个事情的替身一样的人物,自然跟他也不客气,搭话道:“恩兄,说实在的,这个活办的漂亮一点不难,难就难在如今我们手头只有一条线,眼下由顺天府盯着,这是准定跑不了的。但外头人恐怕绝不止一起,就怕打草惊蛇,人跑出顺天府地面,再远恐怕牵扯就大了。”

这本来是他林山用来算计国瑞从而达到在刑部立威的目的的后手,既然现在奕譞要挑这个头,当然不能放过他这么个自己凑上来的下坡驴。他贵为郡王,又一心在武功上闹出点名堂来,那当然要担起这个责来。

他对恩佐的判断没有错,作为赏给王府使用的侍卫,又是出身富察氏家族,与恩辉算是同宗兄弟的恩佐来说,奕譞派他到林山这边来也算是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了,果然听了林山这话,解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直隶地面上原本就有盐枭成患,直督谭廷襄,藩司钱炘和,提督国瑞等等地方官员难辞其咎!如今又有此等大患生出。。。王爷说了,这事情一了,他要亲自弹劾这些人!”

其实这里头原本还应该有个臬司陆应谷的,只是姓陆的命好,今年刚死,新接任的臬司又是从战火纷飞的湖南战场上调任的,背后就站着他六哥奕,又有战功又有后台,所以奕譞估计是没好意思点名。

这份表态很好,跟林山的目标只有交集而没有冲突。这下事情就好办了,约定了部队集结地点之后,跟文祥打了声招呼便充充传轿,便往南城巡检司而去。

毛昶熙等人自然是在,昨日的那张草图也在,毛昶熙昨天派出去盯梢的人也有轮班回来的禀报过,人没动过,就是地形越发的清楚之后,显得捕拿功夫不那么好做——除了一条废河道勉强可以算是一面死路之外,其余三面均有逃窜的路,白天还好,晚上要想全部干净利落的拿下的话,很难。

林山将恩佐带来的情形介绍了以后,老毛他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有六百骑兵配合,白天里要再跑了一个那这差事也甭办了——北方地面不同于南方水网密布,有五六百人马,你两条腿跑的再快,再会抄小路也不行。再者说了,*与满汉等各色人等打扮都有所不同,甚至长相上也能略微分辨的出来,这方面只要这六百骑兵调配得好,可以说完全可以打一个漂亮仗。

“好!荣仲华的人现在在哪?”毛昶熙掀开帘子一看天色,是个冬天的那种晴天,阳光虽然不是很大,但光线也不差,这种天候午后能见度要更好,正适合今天这捕拿的差事。

恩佐说了荣禄安排的假托护送官眷到城南校场北面的龙泉寺进香的安排,就近在校场点起人马,只等他们几位到来。

这个安排果然是好,林山想象着这龙泉寺的地段,不由得点头称赞:“好计!那地儿离牛街近,护送官眷,这他娘的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毛昶熙自然也是满意,补充道:“牛街那帮回子据巡检司的人说,有不少每天去圣安寺龙泉寺喝粥的,不晓得跟城南那起子人有没有来往,这法子好,有耳目也瞒住了。”说着又问身边一个在城南蹲了一宿才回来的兵马司的人问道:“当地的地保你说进城来了?在哪儿,叫他进来!”

“毛大人——”恩佐打断了一下道:“这个一面走一面说吧。有个宗旨我要跟两位大人商议一下。”

熊有能等人出去之后,恩佐便说了他的意思。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屋里这三个人的品秩都没有人家丰台大营副将乐善高,有些事情尽管这边做主,但面子上也不能不给人家主力部队留,万一因为这些小地方弄岔了,骑兵那边一个不配合,这下午的差事可漂亮不了。

这当然是针对毛昶熙的万事他一句话的派头说的,但恩佐这人很乖巧,说话相当的给人留余地,这时候林山再看恩佐这个人去反推奕譞的意图,就显得这件事在奕譞心中的重要程度了。

恩佐是个人才,三十来岁的样子,说话办事都很稳重,跟自己和毛昶熙这两个稍稍显得有些毛糙的人配合起来,这事情就必定成功。

由着这个用人的眼光,也足够林山推翻后世那些所谓老七是个庸碌颟顸的满洲王爷的印象了。老七看起来只是性格稍显懦弱了些罢了,但绝不至于说是无能。

这都是题外话了,便在琉璃厂附近吃了一餐饭,因为有差事在身,没有喝酒,半个小时也就搞定了,假意多带些巡检司的人以增援粥铺的名义出城,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龙泉寺,南面约莫里把路,便是荣禄等候着的南校场了。

全是步军,人选的很好,都不是小毛孩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既不会像十八九岁的毛孩子那样毛糙,又没有中年人常有的那种瞻前顾后怕死什么的毛病,一百多号人在南校场站操完毕刚吃饭,五个五个的一堆的围坐着晒太阳吃面条。林山凑近了看过,清一色的猪肉丸子每人两个,一大碗面条。荣禄跟他们一样,一身六品官服,腰上挂着一把腰刀,见到他们来了,很是精神的从地上弹身而起,捡起帽子戴上,提手一路小跑过来打了个千道:“卑职荣禄,给三位大人请安!”

“闹什么客套?”毛昶熙官职最大,自然是他说话,荣禄还要接口说那晚上没功夫照料那批回子的罪,当然也是掀过去不提。林山接口问了些这些兵丁的情况。

“都是步军衙门的,满洲如今好汉不多了,挑了四个营凑了这么一百多号人,其他的不敢说,有胆气——”回过头去吆喝一声道:“打土匪,你们大声点回话!敢不敢!?”

“敢!”这是鼓舞士气的法子,林山当然知道,荣禄自然还要有下一句的,果然,那边又吼了一句:“站起来,大声点,说给大人们听!敢不敢!”

一听他说站起来,那边齐刷刷的丢下了碗,聚拢成一个小方阵,齐齐的涨红了脸吼了一声:“敢!”

旗下子弟里头还能有这么一百多号这么中气十足的人,很是难得了,林山瞄了瞄恩佐,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一幕转述给醇郡王奕譞的。

“领械!请大人训话!”荣禄很给他们三个面子,吼了一声之后,稍稍弯腰,让毛昶熙说话。

“我没有多余的话,就一条,差事办好了,该赏的有醇王七爷!办不好,我也不能罚你们,便算是没有丰台大营那六百骑兵,你们一百多号人去拿七十来个老弱妇孺,跑了一个你他娘的好意思就继续当差!开拔!”

林山没来得及拉他,按照道理来说,这里应该给恩佐一个说话的机会的,不过好在看恩佐也不是什么好出风头的人也就罢了,一面随着这些人一起步行向南,一面听着随行的那个张各庄地保介绍情况。

“小的庄子原叫马各庄,听老人们说打前明到乾隆年前住了不少*,姓马的多,咱们姓张的倒是少,所以叫马各庄,乾隆年后改的如今这名儿。。。”

听他说的气喘吁吁的,林山看了看后头有一头驼麻绳的驴子,打断他道:“你拣紧要的禀,说完了话,你坐那头驴子。”

那地保哪里敢应这个口,赶紧摇头道:“是,是。。啊,不是,不远,道不远,这过去也就八九里路,小的撑得住,撑得住。是。。。是这样的,人是上个月初就来的,还跟我打了招呼,说是回来祭祖的,就在河滩前扎的帐篷住了,使了二十两的一锭银子请小的跑城里买的几十床被子。。。”

“慢着!银子是整锭的还是零碎的?”毛昶熙突然大喝一声,把那地保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是。。。是整锭的。。”

林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关目,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此人这会儿眉头紧缩着样子挺吓人,不一阵抬起头来看着林山道:“心北,你还记不记得日升昌今年四月份上报到顺天府衙门的那桩失窃案子?报窃二十七万两的那一桩!”

林山哪里记得?但饶是他完全不知情,从其他人的反应里也知道这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是,几位王爷也常说起这案子,说起来联顺。。。”恩佐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来,看了一眼毛昶熙,顿住了口,吩咐那地保道:“好了,你继续禀!”

林山看了看毛昶熙脸色也是一变,心里便有些亮堂了。当下不说话,有这句没说完的话也就够了,慢慢的便有些想通了几天前还想不通的事。

日升昌是户部经办全国各地折色银钱往来的票号,可以说是户部的一个小金库。只是在咸丰三年国家大库存银只剩二十二万两的情况下,在咸丰七年四月份却一次失窃二十七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可想而知。如今怨声载道的大钱制度,也就是因为国家开支实在不够,才由惠亲王老五爷出面具折奏请开大钱制度施行的。

而联顺正是从咸丰三年下半年接过蒙古人花沙纳的班开始,一直到前两天连续担任了四年多肩负京师治安绥靖责任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衙门的最高长官!文祥说联顺是惠亲王老五爷的人。。。

这就好理解为什么如今肃顺和恭亲王这两拨原本应该是势同水火的两拨人如今何以会一并要对付联顺的了,而自己这几天一直疑惑的那个问题——毛昶熙既然跟自己关系这么铁,何以会到这个地步才拉自己一把的?

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联顺这个时候该完蛋了,之前以他的位分,除了说个跟他去河南能干什么?看他这两天就很少说这句话了就知道,介入何曾之争的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他这个后世来的人,也终于在这一刻因为恩佐那半句没说完的话,开始完全理解了这时代的政治。

呵,现在想起来,也就是奕譞口中那个二愣子五爷,才会替联顺说好话吧?林山走在路上,忽然就是没来由的一笑,这老五还真是个二愣子。

眼前张各庄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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