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一进门,弟弟就急急忙忙跑来——说闲话,“听说有几家向父亲提亲,想迎你入门。”
“大概是想要我的嫁妆吧。”扔掉大氅,披件家居的绵袍,梓风没这个耐性去和全无手足情的弟弟聊什劳子“姐姐的婚事”。
“还有别的,不过想也想得出来。”
“哦,我年纪小、心性野,得再教养个几年才能为人妇。”
“……那个、兴刘在摆布什么?”
她弟一直对军事有兴趣,可是她也有兴趣,所以……大家一起来玩打仗吧!
“在聊山东的局面。”
“那个知世郎?不过一介平民,他只是没有遇到象样的对手而已。”有趣的是,她弟弟对那些反逆者从不痛恨、可也没有瞧得起过。“倒是山东被辽东战事弄得民不聊生……所以反者才那样多吧!”[1]
“其中缘故人人知道。”除了他们的天子一个人不知道!
“但山东另有高人。在下晓得以一介农夫,不可能得此势,该人必有大才。”
“哦?是谁?”
梓风别过头去偷笑。世民对传说中那些厉害的人物,不论出身、一律加以神往之……
“此人叫窦建德。虽是副手,我看他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呢?梓风轻声冷笑了下,“他能行天子之责?”
所有人都默然。
大家想的是不同的事情。
一介草寇,若说能干些什么大事,她倒相信;若说能当上天子,实在不太可能——刘邦那样的平民皇帝哪是人人都能当得的?何况,只是为了活命而反,恐怕本意是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而非行王道……不过,说到王道嘛,当今天子确实做得不很好……
“那窦氏若能成王,那我也能了。”不知何时,何潘仁已经站在讨论圈子近旁。凉快的树阴底下,除了摆放的茶水、果子、吃食,还有就是一堆各怀各胎的人。
“呵呵,倘无萧何韩信若干,成不了帝王。”世民对这样的话题显然没兴趣,他倒是对樊兴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山河地形皮卷爱不释手。
梓风也是。
“姐,你看,那窦、窦建德,只在这么小一块地方活动,却需劳动上万官兵追剿。他要拿下整个天下,谈何容易!即使是中原他也拿不到一半!”
弟弟的手指落在几处圈圈之东——那几个圈和山峦她知道,是东都、西京——然后手掌往西一拢:那是他们的老家!
“呵呵哈,弟,他们若是有本事打到洛阳,我们就召集起勤王大军,把他们打败!”
“听闻陛下新近任命了一位清廉的文官去平定地方。我估计他们大约能战平。”[2]
何潘仁又是那副死样子!梓风皱起脸对着他道,“何家主,战平这话怎么说?总得把战乱平息才是正理吧?如果是清廉官员,应该可以安定一方百姓,那么反叛者也就没有赢的道理;若是叛乱此起彼伏、麻烦不已,就加派兵马前往,我就不信,比如你这样战辽东的战士,打不了几支农民叛军!大家不就是反对贪墨和战败吗,若日子能过了,谁还来反叛呢?!”
何潘仁看了她一会,她也毫不含糊地对视。
“姐,你还不明白吗?潘仁指的是陛下的意思。”世民一直埋首地形图中。
“陛下能破格任用猛将,也能大幅提拔循吏。”梓风其实还是向着皇帝的。
“……我们等着看吧。”
世民与何潘仁相互看了下,就召来三宝,叫这个特别聪明的侍从仔细记录,然后再还给原主人。“知道这个有多重要吗?”
三宝拿到手、只看了几眼就立刻知晓。“小人明白!请公子放心!”
他明白什么呀!梓风白了眼其实是自己侍从、结果老是被弟弟差遣的三宝。这图是弟弟心中的天下,不是单纯的地理位置!
***
正当李家庄园里那些只会种地和杂役的家丁们学会马上射箭马下刀棍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京师、传遍天下。
皇帝!
又要亲征辽东!
武功的庄子里整整一天没有人说话。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3]
这首反叛头子知世郎所做的歌突然在京师附近极为流行。
而大哥从晋阳老家紧急送来的信在当天晚上就送到少年姐弟手上,里头只四字:小心为上。
第二天父亲从行宫任上也写了信来,吩咐要小心,然后皇家要征什么就立刻送上。
第三天,何潘仁从庄子里消失了。
第四天,大哥又送信来,说想让她认识一位年轻的柴公子。
第五天,梓风送信给父亲,说要上终南山上去修一阵子的道!
第六天,梓风和弟弟就出现在楼观近旁那个山洞中,开始学着打铁炼刀。
-----------------------------------------------
[注1]现在的太行山以东(山东和河北、河南的一部分)在当时称作山东。隋炀帝征辽时山东征兵征粮征物资和劳役,再加之旱、疫,即使不造反也是活不下去的。
[注2]此处与史实不符。
[注3]王薄《无向辽东浪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