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战争情势几乎每天都不相同。有时部下们有些泄气,但梓风一直很信任她的父亲和兄弟们。
“看我的弟弟就知道,李氏不胜、又有哪家会胜?”她这样对何潘仁道。
“那姑娘在李氏得胜后做些什么?”
“那要看我是否还活着。”
“姑娘当然能活着。”
“活着啊……”她歪头想着,然后摇头,接下来无奈地对他微笑,“不知道呢。你上回提议去西域作生意?”
“是。和平的时候,即使是只求饱暖的市井小民,也会狠狠心买一小罐香膏送给心爱的姑娘。”
“呵呵哈……好!作生意去!”一壶香甜的酒液下肚,梓风才发觉这西域葡萄酿制的红醇美酒挺会醉人。“我真的一直想去看看……为什么我是个女孩呢……”
等了很久,没人回答,回头细找,他已经离开了。肩上披着的白狐斗篷熏了淡淡的冷香,与玫瑰香露居然相得益彰、让人想一闻再闻。
入夜的风很冷,呼啸着横扫过空旷的田地、高低的山岭,吹冷了蜿蜒流淌的河水。浓浓淡淡的青竹被夜挡去了喜人的绿,只留下哗哗的枝叶碰撞声与零星的虫鸣。宫宇的重檐有些残破,很多画像雕饰已然损坏,但屋脊上张牙舞爪的琉璃兽色彩依旧。宫中原有的水池早就干涸,但十几口水井倒一直派着大用场。当然,梓风最心爱的还是樊兴刘用心修缮的浴池,虽不大、可也好用得很,尤其在氤氲的水气中放上一瓶敞开塞子的香露——她不肯放弃战争中的这少许享受,即使显得太过奢侈……如果在和平年月,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吧?连她丈夫的妾室们都可以如此享用……对了,她的丈夫柴绍长什么样啊?记得他个头不矮、模样挺好看、武艺也很不错,大家也说他做人塌实不虚伪。可她已经忘了他的声音,还有眼神;笔迹倒是记得的、因为他来过两封问候的信,还称赞她英明能干……
“三姑娘!”一声大喝将梓风从冥思中惊醒。
“出了什么事?!”她跳起来。咦,自己什么时候坐到台阶上了?怪不得两股发凉,差点摔倒在地。
“屈突通往河东去了!唐国公的队伍已过河!”
“还是慢了些。不过总比没有到要强。”就她所探得的情况,三辅的官兵已经开始将她的队伍当成心头大患。如果父亲和兄弟们的军队不能早日抵达,或者早点对京畿造成压力,她可能会被迫撤走以保存实力;而若是李家的军队里外应和,那么投诚的义军也好、官兵也罢就会成倍增加!“……情势迫人啊!”
自我感慨了一番后,梓风面向一群闻讯前来的部下们。好,都到齐了,连刚刚大胜一场的向善志也在,奉弟弟之命前来辅佐的四宝更是不落人后。
“四宝,去通知叔父和我的那几位堂兄弟们准备,该怎么说、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何潘仁,清点我们所有的人马,骑兵首阵、步军此之,随时开拔;向善志,除了官兵进出的那几条,封锁通往京师的道路,凡是是有文人武将气质的一律扣留;樊兴刘,加紧赶制铁器和竹箭,这回得备好十万甚至更多的大军要用的东西,还有,攻城的东西要立刻做起来……”
吩咐完毕,大家都带了各自棘手的任务离开后,梓风仰天、发呆。不一会儿,身旁有轻微的脚步声,没有恶意和杀气,所以她选择继续发呆。
“姑娘认为谁会杀入京师?”来的是何潘仁。
“我弟弟世民吧。”这家伙最近越来越喜欢问她各类奇怪的问题。
“为何不是唐国公或是大公子?”
“父亲要稳坐中军,而大哥是继承人、不能轻易出奇兵。何况,二弟是真有帅才。”比她强,她承认,不过仅仅是在某些方面!不是全部!
“那在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姑娘支持哪位?”
“什么?”她没听明白。
“我们那里可没有必须立长子这个规矩。”
“所以每一代在继承前后都会有纷争!看杨家的这位天子就行了。”
“那如果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有资格继承,姑娘选谁?”
梓风目瞪口呆。“你问这个做什么?!你疯了!回去睡觉去!明天一早还有大堆事情要做。”
“因为这干系到很多热难道身家,不能不问啊,姑娘。站错了,我连当个商人的命都没有。”
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从道理上讲,她应该支持大哥;从情感和实际才干上说,她更倾向二弟……“大哥吧,至少现在是这样。快,回去睡觉!”
不等何潘仁接茬说话,她扭头就走。她不是不想答,而是答不了啊!
***
向善志很会看人,从他劫持的人就可以看到这一点。一些小喽罗他懒得去理会,但有几位被他一把扣下。一个是右卫将军,梓风二话不说、软禁在宜寿宫别想踏出一步;两位恶名在外,直接扔在牢里死活不论;再一位就了不得了,她是亲自去迎接的。
“李大人,受惊了。”
“……李三姑娘,久仰——”
梓风一身轻甲戎装、剑弓骇人,但红血玉耳坠、镶宝玛瑙发簪和披风上的珍珠扣可是一点不含糊。
有人端来热水、热茶,还有丰盛的吃食,两名仆妇将随行的小少年带去洗澡、更衣和吃饭,这些都安定了被贬抑的刚正老尚书的情绪。片刻后,一人一案,梓风与几名重要部下,陪吃。
李尚书纵横两朝,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起兵的唐国公嫡长女、手握数万兵权的李梓风,即使他会因与女子平起平坐而有些尴尬,可只要一想到她将来的身份地位也就坦然了。
“李大人带了家属是要往哪里去?”
“李某奉调赴洛阳叙职。”
“洛阳不平静,难保不会出现破城屠戮之类的惨剧。李大人还是不要踏进那边的兵祸中好些。”
“三姑娘认为京师不会出现此等惨剧?”李老尚书问得自然而尖锐。
“不会。”梓风斩钉截铁。“李大人听说过我部下的军士有滥杀或是违反军纪的事吗?”
“……呃,呵,似乎不曾。”
“即使有,也是谣言。”一脸难看的胡子、衣着也非常不斯文的何潘仁补上一句,“李公大可放心,我们对外宣称把你老一家俘获了,因此不用担心家人受牵累。”
“李大人可能知道我最近都忙于战事,往后恐怕更多的时间是在军中度过,这几个县境内百姓过得如何、有没有饿肚子,我都不甚清楚。既然李大人是调往东都的永丰仓,那想来宇水所托之事定是大人乐意去做的。”她劫了人、也劫了公文,自然是了解的。“如果李大人希望在我们拿下永丰仓之后再考虑职衔也成……说实话,大人在任内的政绩有目共睹,这点小事与大人的才干远远不符。”
“李某惶恐。只是三姑娘方才提到永丰仓?”
“大概就这几天吧。”梓风将喜爱的茶汤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细品那微苦中恰到好处的回甘。“京畿百姓这两年都不会有饿殍满地之危了。”
“谢姑娘和唐国公。”
他们没有深谈,因为确实有点话不投机的感觉。且这位忠良老臣的本领不在军事,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用处。在第二小碗金绿色的醇香茶汤喝完之前,梓风决定把这位名人送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