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焦虑异常的一个半月,每天都如过了一整年。梓风开始每晚喝一盅葡萄美酒后才入睡,而有时根本就是清醒大半夜,于是干脆起身看图和帐册,粮钱人马的帐册。她每三日就会看一次帐,虽然让部下们忙于应付,但值得花费好几十名人手每日盘点登册。十几种可以活命的粮食、能够立刻买到东西的钱币金子,可以与一名普通仆佣等价的良马,能够骑马射箭、只能徒步挥刀、射箭很不错的、以及能挖渠破墙或是控制火势的士兵。
士兵们的训练一直在继续。只会种地生火砍柴的农人在不到两年里学会了如何快速而令人生畏的杀人本事。她不觉得这是罪过,但也不是很好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姑娘?”
“何事?”虽然她刚才在恍神,不过只要脸色正经甚至有些冷淡,一般的部下是不会起疑的,呵呵!
“那个父亲带了女儿来状告军士调戏,可是我看那做女儿的很不乐意见到那名军士被砍头。”
一旁跟着的何潘仁解释着,简要而且带着他的建议。她怀疑他知道自己在走神想别的事情!
“那就问问做父亲的,我给他……五十匹绢和五万钱做聘礼,他答不答应嫁女。”
“是!本地十顷地的地主娶儿媳妇都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哈哈,多谢姑娘!”
“对了,最近怎么老是看见你?”她觉得奇怪啊奇怪,虽然有个熟悉又能干的人当跟班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可她也知道何潘仁算是将才,做小厮实在是屈就。
“姑娘忘了前些日子把大家都召回附近,准备一举起事?”
“我们早就起事了。”
“是起京师的事。姑娘当时应该是想随时与二公子会师,同时也怕我们分散各地、会被急红眼的官兵不计代价地各个击破。”
她当时有想得这般周到吗?对了,这支军队到底是谁在指挥啊……“何潘仁。”
“属下在。”
“你的胡子真丑。”更诡异的是,她每回盯住他时,都会冒出这句话来开场。
“……姑娘说过好几回了。”这家伙显得很自在,自在地让胡子乱长、遮住整张其实本来挺好看的脸。
“我当首领的时候,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而且可以不讲礼仪,但如果是我兄弟就不同了,若是父亲在就更不一样,你可明白?”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个最不可能在朝廷中活得很自在的家伙。樊兴刘很周全、更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其他人包括向师利多少都和世家有关联、相当了解朝堂,可能最难生存的就是他了。
“姑娘,若首领不是你,我早就带着金玉财宝,远走高飞、保命去也。”
噗——她摇头笑,“那我就只能让你委屈在女人之下当个不太重要也不会显赫的小军官了。”
“姑娘不会这样亏待自己人,除非姑娘自己远走高飞。”
她扭头。她?远走高飞?
“我是说李家如果拿不了天下的话。但话说回来,即使拿下了——”
“姑娘!三姑娘!来信了!”
梓风向探子冲过去。其实她也不太乐意深思太久远的事。
一个时辰之后,她带着早在二十天前就集结在宜寿宫的七千精骑呼啸北行。
***
梓风这次率的轻骑兵装备较少,但考虑到这回接应的友伴缺吃少用,马背上的干粮多带了不少。
来的是二弟世民,这一点在她的意料之中、却在不少人的意料之外。很多人以为父亲会遣自己继承人也就是大哥建成来攻打京师——梓风可不管来者为谁,只要能打胜,谁来都一样。
李家军是分批陆续抵达的。世民在四宝及一群她派去帮手的向导下打头阵是意料中的事。躲开拦截重兵、穿越重重山隘在平时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可现在大量兵力被唐国公及其他军队缠住、动弹不得,而朝廷对中原战事几乎一无所知、完全是各个守卫大将靠着意志各自守卫自己的地盘,因而只要世民越过至少两任将军的防卫地,会直接让官兵阵脚大乱。另外当然还有梓风的数万军队虎视眈眈,很多路官兵人马不知深浅、不敢轻易围堵。
“姐姐来得真快!”两路共约两万骑兵会师于山麓,自然不能久留,简单地吃喝补充体力后,就必须立刻赶路,驻扎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个月前,我就将骑兵集中到宜寿宫一带,步兵从南到北布置、防卫后路。”
“看来姐姐是料到会是我带骑兵从北绕道前来。”
“你也只能走那边,绕过几位大使的重兵。虽然慢了点,但能把大半人马都运来。”
“姐姐的其他人手呢?我们这样的动静太大,得防御。”
“放心,泾阳这一带的官吏不敢不听我的,基本上没有一兵一卒可作战;丘师利和他的两个弟弟另带五千骑兵接应下三路人马,李仲文的步兵正移向东路、堵住任何想偷袭的官兵,向善志指挥其余步兵,每人配两把弓十壶箭和五日口粮,把守住通往京师的旧关和南山的几道隘口。大本营的钱粮和后备新兵由樊兴刘守护。”有段日子没见,梓风发觉世民的脸更显冷竣。她仗着马术过人,横出手去拉扯几把弟弟的面颊肉,想让那线条轻松好看点。“别绷着脸,见到姐姐我虽然不需要喜极而泣,总也得笑脸相迎吧!”
李家二公子无可奈何地给自家嫡亲长姐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古怪表情。“姐,我们现在根本连安全都谈不上,随时会碰到大股强敌。”
“没有强敌。”梓风洋洋得意,“我刚收拾掉近万官兵、收降八千,打散了两万。现在京畿附近没有哪位隋室将领能够集结起超过六万的象样军队来。”
“大哥在取潼关,屈突通能否回援还难说。”
“京中精兵是不敢轻易出城的。”
“有多少人?”世民的浓眉立了起来。
“我的探子探下来,真正守卫的八万,可以动员的不超过十二万。所以我一个人没有攻打京师的实力。”
“姐,你我的人加起来仍然有些不足。”
“好说。哪怕是存着,也得留下京师给父亲打,是不是?!对了,弟,严命不许践踏农田,不准伤着我们的粮食,哈哈哈!”
一扬鞭,几万铁蹄在青山绿水中急驰而过——却没有伤到还有一月就要收割的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