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魔鬼的算术
传销，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9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那都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魔鬼，不知有多少人在它的诱惑下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更不知有多少人为它亲友反目父子成仇。一道几何倍增的算术题，以同样几何倍增的速度吸取着社会的财富，留下的，却是道德的丧失，信任的崩溃，甚至在政府强力的打击下依然可以顽强的生存，这样的破坏性，比之毒品也是毫不逊色了。
在原来那个时空里，王涛就曾经干过一段时间的传销，虽然在国家明令禁止后便放弃了，但对于它的可怕却是深有体会，那简单而系统的培训课，带有强烈催眠性的精神激励，以及似乎是触手可及的光明前景，就像是一道道魔咒，很少人可以身陷其中而能够自拔。
沉默了片刻后，王涛缓缓说道：“文君，有些话，可能不是很好听，但咱们毕竟同学一场，我还是得说……不管你们到底要不要接这个店，可这个传销，你们绝不能做！”
肖文君见他说得这么严重，心中也是一惊：“怎么？难道这是个骗局？可是，我小叔怎么会骗我爸妈？”
王涛轻轻摇头：“骗局还说不上，至少到目前为止，它还是合法的。但是，那也只是暂时，因为这种营销方式的破坏性实在太大了，用不了多久，国家肯定会出面禁止，到那时，对那些参与者来说，失去的，只怕就不仅仅是金钱了。”
见肖文君半信半疑，王涛又解释道：“这种传销的方式我很清楚，它利用的无非是数学上的倍增：一个人发展两个下线，两个再变成四个，四个变八个……表面上看，只要能无限的发展下去，每个人似乎都能从中得利，但事实上，任何一个市场都不可能是无限的，因为人口的基数就摆在那。那些上线所得的利润其实全都来自他们的下线。在这个金字塔的网络里，真正能赚到钱的永远只是站在最顶端的那几个，而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被榨取的对象。”
作为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高中生，对这样简单的数学公式自然不难理解，加上王涛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其中的要害，肖文君也不禁急了。
“那怎么办？我爸妈听了小叔的话，这两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没事老在那算着些什么，要不是这两天小叔出差，他们怕是早就已经买了……我这样去劝他们，他们能听吗？”
对于传销的威力深有体会的王涛自然也很清楚，一个已经被诱惑的人如果能轻易被打消念头，那传销也就不会被人视为洪水猛兽了。叹了口气说道：“尽人事吧，就算实在劝不动，也一定要阻止他们投入太多。很多人为了升级，都会用一次多买几台的方式增加自己的业绩，以为这样会占到便宜，但事实上只会赔得更多。一台摇摆机也就三四千块，不管这钱将来能不能赚回来，就当是买个教训也好……另外，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阻止他们去参加那些传销的培训课，那些课程都带有很强的精神催眠性，一般人很难抵挡它的诱惑。”
顿了顿，脑中浮现出当日自己沉迷其中时的疯狂，王涛自嘲的笑了笑：“其实就算抛开这所有的道理不谈，就说这摇摆机吧——说得那么邪乎，其实不过是一堆塑料加个电机，最多值个几十块，可披上了传销的外衣，却敢卖出好几千，几十上百倍的暴利，你敢说这是正常的营销？如果不是为了发财，谁会去买这玩意儿，可你见过这世上有排着队去发财的好事吗？传销传销，传的都是自己的亲戚朋友，将来一旦传不下去了，互相间还怎么见面？”
肖文君是个聪明的女孩，虽然没有王涛那样超越年龄的见识，但细思一下，也不难判断出王涛所说的这些话并非没有道理，心里是又气又急，差点连饭都不想吃，便要急着赶回去劝说自己的父母打消念头了。
王涛拉住了她：“静一静，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想想，你这样跑回去跟你爸妈说，他们能听你的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肖文君急着小脸通红：“那该怎么办呢？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急死了。我妈现在刚下岗，就指着家里这点积蓄做点小生意了，要是赔进去……要不，干脆你去帮我说说吧。”
王涛失笑道：“我去？那怎么行？不仅我不能出面，这事你连提都不能提我，否则，你爸妈肯定会以为我是出于私心才夸大其词的。”
肖文君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不说父母了，就算是她，刚才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就像王涛说的那样，这事他不出面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他出面，只能是适得其反。
正商议着，饭馆的伙计将做好的菜送了过来，肖文君这时也平静下来，知道急也没用，便静下心来跟王涛边吃边聊……可能是因为聊的话题太不浪漫了吧，虽然聊得投机，却又没了那令人心跳的暧mei，就像是俩个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一般，谁也没想太多。
“我的意见是，你回去后也别先急着反对，只说是让他们先冷静一下，多想想，多看看，就用一个拖字诀，把他们这刚开始的劲头拖过去再说。其实只要冷静下来，那些道理并不难懂，要实在说服不了，那也没办法，只能尽量劝着，时不时的给他们泼点冷水，防止他们陷得太深。”
肖文君无奈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王涛，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们家这次可真的惨了。”
王涛笑道：“咱们谁跟谁？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文君的脸色顿时微微一红，低下头去，沉默了半天后突然轻声问道：“那个……你大后天有空吗？”
王涛不明就理的点了点头：“应该有吧，我现在自己开店，没别的好，就时间灵活，基本上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抽出空来……怎么？有事？”
肖文君轻轻点头，声音却是低得几乎像蚂蚁叫：“我参加了市里举办的诗歌朗诵比赛，你要有时间的话……”
佳人有约，想必也没谁能狠下心来拒绝吧？王涛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行，什么时候？我一定准时去给你捧场。”
见王涛答应得如此爽快，肖文君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透出喜色：“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开始，就在市文化宫……你可记好了，千万别迟到哦！”
王涛拍着胸脯答道：“放心吧，绝误不了事！”
肖文君满意点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学校了。”
王涛也站起身来：“我送送你……这时候公车人太挤，干脆打个的士吧。”
虽然很开心王涛的体贴，但犹豫了一下，肖文君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学校也不远，再说的士好贵的。”
王涛笑道：“放心吧，有我请客你怕什么？再说让你一个人坐公车回去我也不放心不是？”
“那怎么行……”
“别争了，再跟我客气我可就跟你急了……”两人说着，已走到了街边，王涛挥手拦下了一辆的士，从皮包中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司机：“师傅，麻烦你把她送到市二中。”
肖文君见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再坚持，看着王涛的眼睛却是明显多了几分感动与欣喜。直到车开动，依然忍不住偷偷回头张望，见王涛还站在街边目送着自己离去，嘴角顿时浮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而此时，王涛的心中想着的却是那被称为‘经济魔兽’的传销。
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