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晓大义姑嫂谈家事看清明二女议闺秀
只说这头周师娘去了许久,瑞姐依旧在自个儿房中出神,就见远远地传来一声喊:“嫂嫂!”小素兰探头一看,笑道:“呀,是薛家姐姐。这人还没到声音就先来了,可见比姐姐您还不像大家小姐呢!”
瑞姐也笑了,嗔道:“你这嘴没遮没拦地,待叫人说我们周家丫头都这们没规矩。还不打嘴?”
就闻门口传来一阵丽音,如一眼清泉敲在山子石上爽爽脆脆,远远传来,端叫人心都舒开了。
却原来还是小姑子,就见她走近笑道:“谁这等有福,待受嫂嫂的嘴?”
小姑子名叫宓姐,薛大娘第一等得意地就是这名儿是前头县里太爷娶的。你说他们这荒野乡下,别说太爷,就是乡里里正也难得碰上。十五年前太爷还是个新官,上任头一遭就下了他们桃花镇。却是叫个赶巧,小宓姐正赶上太爷下乡时生了来,一乡人都说是好兆头,薛员外就请太爷赐名。太爷想了老久,就是这一个宓字。说古传宓妃是洛水之神,集天地灵气,天姿国色,晓慧惊人。连曹植都爱。
却是这名头起的好,小宓姐虽说颜色不及瑞姐,也有八分秀气,少时哥哥念书随意教把他两句,就会看帐,这些年他家帐上都归他管,却是一文差错也无,最是瑞姐也及不上的一点好处,爽利。甚事儿到她手里都能替你交割明白,是以人见了都喜她。
瑞姐就推素兰,笑到:“我这丫头编派你呢,我要替你报仇,你正经苦主倒拦着。你听听她说的话,你也待打她的嘴!”
宓姐就向素兰道:“妹妹说了什么,说出来罢。我必不和你家姐姐一般计较。”
素兰就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是个宽宏大量的,我不过说您老跳脱,比我姐姐还不似个大家闺秀。我说没事儿么,我姐姐就是小气,不肯饶了我呢,还好您老替我做主,要不小的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来。”
瑞姐呸她道:“油嘴滑舌!”
宓姐就笑道:“好伶俐的丫头,我替你做主,你拿什么谢我?”
素兰答:“哎哟喂,好亲亲的姐姐,你帮我这一回,转过我就替您老塑个金身,一天烧三柱高香,求老天保佑您嫁个好婆家。这可成不成?”
宓姐就笑:“受不起受不起,你这丫头真要打嘴,你还是给你家姐姐塑罢,别到头来折了我的寿。”
瑞姐做势待打,道:“你两个都是该打的,说话又编排到我头上来了。”
素兰轻轻避脱去,就往屋外跑,边跑边道:“伺候不起您二位姑奶奶,我走还不会嘛,我厨下给宓姐姐看茶去。”
瑞姐看着面前两碗小金兰早早泡上的茶,羞道:“妹妹别见怪,我这丫头打小跟着我,没大没小惯了的,倒叫妹妹看笑话。”
宓姐道:“这才好呢,打小跟着的丫头贴心。不像我是奶娘带着,别说没个知心人儿说句掏心窝的话儿,还摊上个二世母。”
瑞姐道:“这也不能,看妹妹这么爽利人儿,也有奶娘一份功劳罢。”
宓姐苦笑道:“什么功劳。仗着自个是我娘的陪房,又奶过我哥和我,就觉得自个是个什么东西,每日价的教训我,还打我的丫头,小桂圆乖巧地连我也不舍得弹她一个指头。偏我娘还护着她。她男人也没什么本事,偏叫他做家里头总管,家里都叫他弄得一团糟。我看着很是焦心,偏家事又不肯叫我全管。我哥又是个呆的,还好盼到嫂嫂来了,到底把这家顺一顺,我也就没什么心愿了。”
瑞姐道:“我说周昌娘子如何那么猖狂,却原来是娘的陪房。周昌也是陪来的?”
宓姐道:“他倒是家生儿子,本来是守二门的,不过巴结得我娘好,就叫他当总管。”
瑞姐道:“这也罢了,到底是娘的陪房,也不好太给他没脸,且再看罢,这管家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儿。倒是你管家看帐倒狠是不错,只不知别的待如何?”
宓姐就笑道:“看我,差点就忘了正事了,我这是来讨教嫂嫂那碗燕窝粥来了。嫂嫂别怪妹子眼皮子浅,就偷师来了,嫂嫂教教我?”
瑞姐就笑说:“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难得你有这个兴趣,就教教你也无妨,只是女孩子家还是该以针线为要,人都喜欢坐在绣棚子前文文静静的娘子呢,没见哪幅仕女图上有挥着大砍刀剁肉的仕女。”
宓姐笑道:“君子远鲍厨,这我倒是知道些。只是文静娘子世人虽称颂,却不见得就真个喜欢。你只看李乡宦家那两位姐姐,一双脚裹得那个小,站不稳走不动地,行动还要两个人掺着,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李夫人还和我们夸耀说她俩平时别说二门,就是屋门都少见出。你说她们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我也没见着哪家大娘背过头真喜欢她们的。”
瑞姐道:“人家可是做过两任知县的人家,现还挂着七品官身,他们官宦人家小姐和我们自不同些。别的不说,就是他们姐俩那手针线实是好的,粗看上去那蜂儿蝶儿直着翅膀扑棱棱就像要飞起来一样,她姐俩还能绣双面绣,这就是非下过一番苦功练不出来的了。你要能有她们那手女红,娶唱就是不用愁的了。”
宓姐不服:“她们除了绣花别的还能干什么,我敢说她们肯定连清水下杂面都不会。那脸色惨白惨白地就没点血色,浑不像个女孩子,倒像个七老八十地老太太。要我说,做女人还是像嫂嫂一般会管家会送往地好,像她们那么根木头,戳一下也不见得动一下,要不是他家做过官,谁愿意娶她,放屋里冷冷清清跟没人一样。”
瑞姐就道:“说你不像大家闺秀,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说得的?”
宓姐本是一时冲动混说出口,现下思及也不由得羞红了脸,扭头跺脚道:“我不过见屋里除了嫂嫂没外人才敢这么说罢呀,没的这样羞我。”
瑞姐道:“可是脸皮子薄,你在我房里说不打紧,可记得当着人别这么样,到时带累自己嫁不出去。”
宓姐就臊了,道:“在外头我自不会说,我又不是傻子,等着人编排我呢。”
瑞姐道:“说不说都罢,后儿李家请咱家看戏来,你去不去?”
宓姐就道:“在我是不想去的,谁愿意跟那两块木头说话,没的坏了自己耳朵。”
瑞姐接到:“只怕娘你想你去的,你不去也不成,可是?”
宓姐道:“嫂子也去也,我与嫂子一处坐着说说话儿,也就不那么闷了。”
瑞姐道:“再看罢,还要问过你哥哥。”
他姑嫂两个就又扯了些闲话,至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