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夜晚是寂静的,阳园镇更显得是寂静的,没有繁市的温夜女儿乡或达旦赌场,黑暗街道罕见的行人,拎着红灯笼,火柱照耀下衣裳红得妖魅,走起路来似乎没有声音,缓慢的前进。
拉长的影子,跳动着,影子一步步迈着步子显得怪异,途径一户人家前蜷缩趴在门口的狗儿透过门缝看着影子龇起了牙,鼻尖发出哼哼声,也许下一刻就会吠起来。
影子的主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两位的个头模样相似得无法言语,也无法辨别谁是谁,她们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相对也不言语,只是以着同样的动作,迈着步子,一人拎着一盏灯笼,相仿到迈出步子的瞬间都能不约而同,
影子跳动着,此家的看门狗儿吠叫起来。
其中一女的动作显然停顿了一瞬,这一瞬间的犹豫打破了两人的同步。
随着她的动作,另一位也停下了脚步,但未回头,漆黑的眸子仍旧看着前方“怎么停下了?”此时,远处打更的声音传来,声又继续,其似乎苦笑“姐姐…”话落脸微微一侧,向她看来。
被唤作姐姐的女子一震,不自觉将目光挪开,神态躲闪,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间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就好似定身了一般,僵持在那里,许久被唤作姐姐的女子才说道:“明个一早,只怕该去的就去了,你我二人……(话越到后面越细声,后半句咽了回去化为无声)”
另一人未搭话。
她神色凝重,继续说道“你我也不能在这呆上一世,再说你也不小了,不能将好姻缘断送在这小镇里头。离开这从新活过,比什么都强。”话落,依旧静寂,她将躲闪的目光收回来,却发现黑暗中另一双眸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咬咬唇再言“不若你我趁夜收拾收拾,连夜出城去?”
“去往何处?”
她咬咬唇,似也不知该和从何去,只是道:“天大地大,岂无你我二人容身之地。”
两人再不交言,提着灯笼继续前行,只有那机灵耳朵的狗儿低声再鸣了几下才罢休。
【这厢有风无月,再望他乡冷月人心寒】
少年燃了灯又吹灭,如此反复不知几回,窗外花香阵阵飘入,少年又望了出去,那一轮皎洁的月在他眼底却是冰寒,兴许是有所思,总是觉着这三月的天好比寒冬,一眼尽是思绪万般。虽说年纪尚幼,那白玉雕琢的可人精致,人见人喜的模样,日后断也是个俊逸公子,只叹出生不同,今后要担当的又是何其多……
鬼使神差,他起身走到了窗边,仰头痴看,不觉又摸出了那个锦带,捧在手,心中暖了少许,又想到许多,他的心,又凉了下来“你还在这人世间吗?”
忽门轻敲“儿,是娘。”少年猛地一震,将锦带往怀里一揣,深吸一口气,换了神态遂开门迎去。
“入夜至此时,你还不睡?”夫人入屋刚一坐下,便盯着儿子发问“方才你在跟谁说话?”
伯卿将心事掩藏,岔开了话,还是逃不过夫人的眼睛,夫人神态慈和,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儿啊,成大事者,怎能拘于如此小节?先不问那三小姐是死是活,倒是娘如今不放心你纳。”
“伯卿不孝,令娘担忧了。”
夫人点点头,拍拍儿子的手,直言道:“如今你年纪尚幼,怎懂得****二字,不消多久,你便会将那个总也生事的女娃子给忘了,即是如此,此时相思又何苦?娘的好儿子啊,你是沧澈的圣君,你是一国之主,你的江山还捏在逆党的手心,你的子民还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纵是一时片刻心里头惦记的,担忧的也该是沧澈国!”她停下看了一眼伯卿的神态,似有一瞬失望,深埋在心,又言:“为娘其实早早遣了人去寻那娃娃…”
“娘,您…”伯卿心中一喜,不禁打断了夫人的话,夫人面上笑笑点了点头,眼见儿子这些日子以来还对那个丫头念念不忘,多少是高兴不起来的,在她眼底,刘三小姐至多能是枚棋子。
“不就是找个娃娃么?看把我儿高兴得…”夫人慈爱的拍拍伯卿的手,心中却有所想:儿啊,我的儿子啊,你心中想什么,你喜欢什么,我这做娘的会不知?只是卿儿啊,你非寻常人家出生,命中早就注定,你是万万人之上,你是至尊的帝王。如今,你还小,不懂得娘心中的郁郁,不懂得娘心中的仇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娘的苦心“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就把你迷的念念不忘了。”
“娘,刘紫婼她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平日里娇养惯了,哪里知道人间险恶,又听闻辗转到了贩卖奴隶人手里,这罪她又怎么受得起。也不知能熬过多少天来,平常她待伯卿真心意,伯卿又岂能负她,假日流离之人换做是伯卿,想必她也……”
夫人眸子一冷“娘刚刚才说的话儿,你便丢了,抛之脑后了?你记住,你的心底纵使要惦记,要担忧的也是我沧澈国,一个小小女娃子怎得如此份量了!”
伯卿万万没料到母亲会突然发难,一语便惹怒了母亲,心中也就明白母亲是不喜刘家三小姐的,伯卿虽说年幼,又何其聪明,转瞬便明白了母亲先前的笑颜并非真心,也知晓母亲有意再套他的话儿,故才有了母亲此番叱骂。
“为娘想听听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时之间伯卿倒是懵了,与刘家往来是母亲的意思,当初母亲不也显得格外喜欢刘家小女,让他常去刘府见刘紫婼的是娘,如今不喜她的也是娘,又听母亲和了语气问他想法,只当回道:“早先便有部下允诺将消息火速传到刘府之内,至此迟迟未有刘家的消息,儿子知道是娘的意思。方才娘说道早早遣了人去,只当安全将她送回算是还了她对儿子的恩义,故是感激。”
“儿的心思,只是为了偿还恩义?”夫人心中舒坦许多,转念一想,也是这般,这些日子以来,儿子也未曾提及,若是假理儿子心中觉得对那娃娃亏欠,心中总是惦记也是人之常情,再者儿子亦未生忤逆之心,正如回答,部下被她差遣直奔南疆,儿子也明了口信并未送到刘府,如此说来,又怎么会被迷了心窍,看来是她空担忧图焦虑了。想到这里,夫人觉得为此事这般待儿子,确实过于严厉了,亦想了不少,越发觉得眼里的儿子总是可怜,这些年苦了孩子“卿儿啊,你要时刻铭记于心,你与常人不同,什么恩义到头来永不会到你头上来,你也再万万不能对人露真情,只因你不同常人……”夫人不禁眸间有泪“别怪娘狠心严厉,这些都是为你好。娘也知道,一直以来苦了你啊。”
“儿子谨记娘亲教诲。”
……
擦了泪迹,夫人只说“刘家小女,只要她还活着,娘都会尽全力找寻…”是的,只要那孩子还活着,怎能弃了这颗棋子,别说活着,就是死了也要找出来做文章!
卿母心中怀有的抱负何其之大,莫说如今已在赵国名下的那片“青岚疆土”,就是这天下,也是夫人心中属于自己儿子王权的蓝图。
是夜,卿母梦中又回到了那年,从噩梦中惊醒来时,泪已浸湿了枕巾,心寒阵阵痛,颤着双唇,痴痴的念着,只辨明了“臣妾…”二字。
是夜,同个时刻,阳园镇内。
戚公子睡的似也香甜,唇角扬起的浅浅笑意,兴许是正当做着一个美梦。上等的客房,锦被又是新的,这等享受倒不似逃命出来的人儿,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巡游山玩水,此时此景更显得出是这么一回事。只消看看床脚地板上蜷缩着一个小娃娃,虽说亦有被褥这些,但一眼瞧去睡在地上总显得好似个奴人,主子睡床,奴人睡地,小心伺候,果真像一回事。只是,地板上的刘紫婼可睡得不老实,睡得虽说也是熟,但口中却振振有词的在说梦话。句句离不开谩骂,都是围绕着戚子尘展开的,除了少许字句含糊不清,多是能听清的。
而傅公子也得以安睡,在原本刘紫婼住的房间里头安心入睡。